是夜,狂風呼嘯着掠過城市上方,裹挾落葉形成旋渦穿過大街小巷,砸進道路兩旁植被,驚醒沉睡的野貓。黑暗中,矯健的身影劃破夜色,在飛舞的落葉中沒有方向地奔跑。
夜貓消失的盡頭,折斷的枝幹敲擊門窗,“咚咚”作響。
顧楠屏住呼吸,餘光掃量四周,叩響那扇生鏽的鐵門。
很快,鐵門從内部推開一條小縫,門後女人身量高挑,眉眼漠然,沉默着示意她進門。
屋子沒有開燈,窗簾緊緊閉合透不進月色。
顧楠好一會适應漆黑的房間,看向端坐在茶幾對面的女人,打破沉默:“知道我會來?”
“在後海,你認出我了。”同樣,交手的瞬間,她也認出了顧楠,打開手機,微弱的光源映在她的臉頰,光線一暗,孟輕調轉手機示意顧楠看,“你的人?”
照片上,靳言鬼鬼祟祟藏在樓道拐角。
廢物。
被人反偵察,讓人拍了照片,還傻乎乎不知道。
“難怪他半個月可以确定你的位置。”
這放得不是水,是四大洋。
孟輕收回手機,淡淡說:“陸禦時的人跟得太緊,沒找到機會給他透露行蹤。”
顧楠抿嘴,又罵了聲廢物。
“聊聊?”
“你是陸禦時的女朋友。”
“那我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你也不會……”顧楠看了眼緊閉的房門,玩味,“給我留門。”
孟輕沉默了一會:“你的仇人解決了嗎?”
顧楠聳肩搖頭,回問:“你呢?”
得到同樣的答複,房間再次陷入沉默。
她們不是敵人,更算不上朋友,僅憑當年離别之際幾語交流,沒辦法支撐下一次見面時的熟絡。
窗簾褶皺盡數阻擋夜風怒吼,随着手機屏幕暗下去,房間陷入近乎絕望的死寂。
兩人均低着頭,彼此從呼吸到心跳,皆在斟酌。
還是顧楠先開口,半是試探:“那時候你說仇人在北城,怎麼來浔城落腳?”
話音落入黑暗,像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幽谷,砸下去連個聲響都聽不到。
等了許久,才聽到孟輕的回答,答非所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顧楠。”
聞言,孟輕笑了一下,瓷白的眼皮往上翹,是一副不添加愉悅的笑,“真姓名?”
顧楠也笑:“我們這樣的人,真假有什麼不同。”
當年從烏爾姆死裡逃生,回國昏睡了整整兩個月,等身體痊愈,想謝的人卻再尋不到下落。
“聽說你離開烏爾姆,那時候猜測你或許已經回國。”
她不知道姓名,面貌也很模糊,純靠感覺找人,給這場相遇增添極大的困難。
相當長一段時間,她有機會就去拳擊場碰運氣,北城排得上名号的拳擊手沒有一個女人符合印象中的感覺,又在浔城留意,五年沒有音信,誰知得來全不費工夫。
後海咖啡廳的沖突曆曆在目,孟輕尴尬掩唇輕咳:“當時急需用錢,冒充你的身份,對不住。”
顧楠搖頭,謝還來不及,哪會有怪罪的想法。
當年和瓦爾布斯最後一次見面,若不是孟輕急中生智,給她多争取五分鐘逃跑時間,她怕是沒有機會安安穩穩坐在這裡。
“一點錢而已,不值命貴。”
有意放松的姿态微微往孟輕所在方向靠攏,兩人之間的距離小幅度拉近,孟輕垂眸,看着她的靠近沒有動作。
“那天之後,陸禦時的人就盯上了我。”
顧楠怔愣,片刻恍然,難怪她尋不到孟輕的下落。
“他倒沒有做什麼,隻是派人盯着我,先前我以為是你的意思。”
“額……”音節沒能完全滑出喉嚨便被打斷。
“後來發現我想錯了。”孟輕頓了頓,無視她湊近的距離,抱臂後仰身體,視線凝在她的臉上,密不透光的房間裡,那雙眸子漆黑勝月色幾分。
許久靜默。
久到肩頸隐隐泛酸,顧楠挑眉:“怎麼?”
孟輕似乎厭倦了試探,喘了口氣,不再拐彎抹角。
“我猜不到你找我的原因,但總歸不會是為了和我叙舊。北城最近的變動我有耳聞,陸禦時的處境不樂觀,他需要幫手。如果你過來是為了說服我幫助陸禦時,那我們不用再聊了。”
兩人對視。
顧楠無聲呼了口氣,慢慢坐回身體,對孟輕刻意拉遠的動作視而不見,晃着小腿慢悠悠說:“你目前确定不了仇家究竟是誰,但仔細想想,出了那麼大的事,能悄無聲息将事情壓下來的無非北城五家,撐死再算進去一個萬爺。這樣論起來,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單打獨鬥哪比得上報團取暖。”
“如果我的仇家是陸禦時。”孟輕脫口而出。
“啪。”
打火機猝然竄出火苗,微弱的光源在無盡墨色中搖曳,兩人的眼睛裡同時倒映一抹猩紅。
又同時垂下,各懷心思。
寥寥火光将二人側臉朦胧拓印在牆角,陰影察不出情緒。
喉嚨咽下自證清白。
自耳畔墜入心底的聲響沒砸出痛感,便無所謂。
顧楠丢下打火機,低頭掏出手機,頂端新郵件沒來得及點開,内容倒不陌生,指尖不停頓下拉至尾頁,星子樓和陸氏的合同章在黑夜裡紅的刺眼。
她屈起食指指骨,有一搭沒一搭敲擊手機側邊輪廓,像是百無聊賴,又像是派遣心内道不明的異樣。
“北城年初通過溯源系統共享信息草案,招标會定在明年開春,這份合同,”她慢了聲調。
孟輕追問:“怎麼樣?”
“會讓陸氏血本無歸。”以此自證。
孟輕審視着她,猜測她話語的可信程度。生根般的視線,仿佛又像透過她看向另外的身影:“太久了。”
聲音很低,浸入墨色。
“到明年開春還有半年時間,日日相處,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愛上他……”
顧楠嘲弄一笑,反問:“我們的字典裡,會有這個字麼?”
孟輕隻是淡笑。
顧楠無所謂聳肩,語氣堅定不容置疑:“沒有這個可能。”
“如果真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