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時不塵,審判庭的人眼前更棘手的事情是找到新的庭長。
隻有三三兩兩的城民前來祭奠,可時安一一答謝後均未給進門。他知道,父親是個體面人,肯定不會想讓外人看到這般模樣。
祁水打開了後院的門,站在門前看着那些離開的城民,他們臉上滿是惋惜和無奈。
“這是給時家主的花,我今天去現采的,麻煩一定要送進去。”
“時家主是個好人,時家人都是好人,我們都收到過他們的幫助,讓我們進去看他最後一眼吧。”
“時家主善良慈祥,待人純良,孤零零地躺在這宅子裡,我們不甘啊。”
三五城民聚集着,懇求着,卻都被請走了。
聞家家主獨自一人來到後院門前,找到祁水。
“祁姑娘,這是時不塵生前讓我一定要轉交給時安的東西。我現在進不去,還請你代轉。”
祁水接過信封後,聞家家主便匆匆走了,他臉上有淚痕卻很平靜,仿佛他早就知道這一切。
祁水拿着信封到前院堂前找時安,他靜靜地坐在那許久,一言不發。
“時安,這是……”
還沒等祁水說完,時安就接了過去,說道,
“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輕易離開的。”
時安打開信封,陰冷的燈光下,他的雙睫微動,眼角有些浸濕卻還是收了回去。
【信】
時安,時澤。這是我給聞家家主暫時保管的遺物,我托他代為保管,我死後給你們。
我知道你們怨我,恨我,很久都沒有聽到過你們叫我一聲爸爸了。我想我要和你們說一句,對不起。我很懦弱,到死了都沒有辦法和你們親口說出這些話。
曾經在新天,祁水小姐一己之力擋下審判庭的人,可結果總是不盡人意。城民們雖然獲得了活着的權利,可如行屍走肉般活。準确說,他們的命根本不在自己手上。想必你們也有所觸動。
在時澤最後一次來華中城卻未傷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想,是時候了。
時安,我想你也應該懷疑了,一向心思缜密的我怎麼會容着你去做那些事情,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們的計劃和行動了。我也知道時澤無心政治博弈,隻想享受歲月,那麼多年被我教導也無果,如果他不生在時家,我想我也願意讓他去風花雪月。
可是如果時家人都不管,那還有誰能管呢。我對不起他,我給他潑了髒水,趕出華中城,想讓他獨當一面。時安,我讓你去黑山窯找時澤,就是想着或許因為我,你們就可以一條心一起對付審判庭。
曾經我也是一個沒有抱負的人,沒有理想,直到遇到了你們的母親,我的妻子。
她和我是父母之約指婚的,所以很多人都覺得,我們之間沒有愛,時家人都是沒有感情的。
實則不然,我很愛你們的母親,非常愛。她是有大志向的人,而我曾經花天酒月,爛泥扶不上牆。可因為愛她,我也願意去試一試。
她說,新天的人,華中城的人,異世界的人,都不應該那麼苟且的活。
她曾經也是個行走江湖的俠女,可是無奈在這深宅大院中抑郁而終,我曾說,我們一起私奔,她不願,她說我應該去做更偉大的事情。
我拼命加入審判庭,我引導了一切的因果羁絆,我成為了審判庭庭長,我本以為我可以改變,可在審判庭還是人微言輕,審判庭庭長隻是一個吉祥物,實際上那幫各懷鬼胎的人隻是需要你的名義去維護短暫的和平罷了。
看到你們願意去打破這一切,我很欣慰,我覺得是時候退場了,本就早該随你們母親去了,我還苟活了那麼多年。
我也做了錯事,為了成為審判庭權利中心我也殺害了很多人。時宅下的屍首,無數家庭的哀嚎,換來華中城短暫的和平,為審判庭的人鋪路,不值,一點都不值。
我對城民們很好,我心虛,我總想着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彌補他們。
我一命不夠償還,那便來生繼續不得好死吧。
安、澤,天下安康,福澤滿地。你們母親給你們取的名字,多麼好聽啊,可惜,時安,時澤,我或許再也不能親口說出這兩個字了。
還記得小時候澤澤很喜歡鑽進我的懷裡,叫我爸爸。安安心思細,内向,就悄悄躲在旁邊拉拉我的衣袖,我又笑着把安安抱進懷裡。那個時候我還年輕,還能一口氣抱起你們兩個。夫人總喜歡在院子裡擺弄些花花草草,不小心就拔走了我種的藥材騰出地來給她種花。
時澤,你的天資很好,可是《濟世藥理》不能被審判庭的人看見抓住了把柄,爸爸把你的名字換掉,你别不開心。我現在公開承認,都是你的成果。
時安,你沉穩有責任心,是最好的家主人選。不要自我懷疑,爸爸不是因為哥哥走了才讓你接手的,一開始我就想好了,是你,隻能是你。
最後,我想體面地走,不必為我解釋什麼,生着的人好好活,死了的人自有歸處。我離不開審判庭,也不願看到這終有一天我們三人拔刀相向,所以請原諒我的懦弱。
——時不塵
時安拿着信封一字一句認真地讀着,那麼多年了,這是時不塵和他說過最多的話了吧。
門外風急急吹着,打到門框上轟轟作響,時安的手終于止不住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