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家夫人,親家老爺,請兩位用茶。”
“……”
學士府待客花廳。
喜喜養父母早就一臉端端然、裝模作态、拿腔拿調坐那兒了。
兩人皆穿一身質地上好的缭绫衣衫,那缭绫衫綢柔軟細膩,光彩絢爛,十分簇新。顯然是在兩人出門前,生怕被學士府人鄙視下去,故意鄭重裝扮一番。
有小丫鬟給袁氏夫婦端上茶盞來,夫婦倆也不喝,隻拿着陶瓷杯盞仔細研究觀看。
啜上兩口蹙蹙眉頭,一會兒嫌茶不香,不甜,一會兒又嫌茶太過粗糙。倒是又給端些時常難見的水果糕點之類,勉勉強強咬了兩口,骨碌兩下,終究吞了進去。
卻說宋喜喜身世真相大白後,宋淵夫婦欲要認回親生女兒,過程頗坎坷艱難。
這袁家兩口當場惡狠狠是敲了宋淵夫婦好大一筆。“想俺們家雖窮,比不上你們學士府,可喜喜從小長大,卻一絲一毫沒虧待過她。”“平時,再餓,再窮,俺就是一口不舍吃,也絕不能讓喜兒給餓着。”“宋夫人,宋學士,你們絕對不知道,我們兩口子花在喜喜身上的心血喲……”
宋淵夫婦當時聽得感動,也是真感動。
女兒失散這十多年裡,他們想了無數種可能,被拐子賣去做大戶人家的童養媳或丫鬟,或堕落青樓,甚至已經被折磨得早已死去……可卻萬萬沒想到。是被一對市井鄉野的打魚夫婦撿到收養了。
想這袁姓一家,雖言行粗鄙,渾身鄉野市井氣,好歹女兒沒有被虧待折磨,終究是平平安安、順利長大了。
宋淵夫婦對袁氏夫婦感激,自然是難以表達的。所以,不管當時,明知這袁氏夫妻當場獅子大開口,有敲詐之嫌,便也不計較,想方設法滿足。他們給了袁氏夫婦足夠去開一間小商鋪的銀兩。好幾十畝田産。一些古董金銀也不在話下。平時自己也舍不得鋪張浪費用的好東西,也全給滿足買了。
可是,然而,還是應承那句老話,人心貪婪,欲不可足,有時會誇張得如饕餮獸,無窮無盡。
袁氏夫婦倆在宋淵夫妻幫助建議下,後果真開了一間醬料雜貨商鋪,然而,由于不善經營管理,沒一年破産倒閉。宋喜喜養父名袁伯嚴,曾家窮貧寒時,就愛喝酒上賭場,如今,手頭寬裕了,那更就是瞎子上大街,各種目中無人。除了沒去嫖,這又是賭,又是喝的,時常豬朋狗友紮聚一堆,各種人前人後炫耀誇海口——說,如今,自己攀上了宋大人這樣親家,我有的是人脈關系,銀子,隻要你們好好叫我聲大哥,依我的面子什麼事情辦不得。
宋家常會因他這兩夫婦,自然麻煩事連連不斷……
來打秋風要些瑣碎銀子還好,最怕的是,又打着宋家人名頭,臨安城裡頭,各種給宋淵夫婦惹事找麻煩。
其實,這袁氏夫婦如此這般,不知深淺厲害,其中,原來的宋喜喜也脫不了幹系。
喜喜有包庇縱容之責。
剛剛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世,居然是堂堂學士府的千金小姐——喜喜那會兒歡欣若狂,說不出的激動興奮。十數年來,她早已受夠這對無知愚蠢、時不時給她丢臉丢盡的下裡巴夫婦。恨不得就像甩黏皮糖、扯狗皮膏藥似的,早點和這對夫婦撇清關系。
當時,連宋淵夫婦都已經看不下去了。
說,“喜喜啊,咱們做人是不能這樣的!好歹他們養育你了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能忘恩負義,不去認他們!”“……”宋喜喜哪裡又聽得進父母這些實實在在真心勸說。自從回到宋家,自以為馬上就要過起想象中千金大小姐生活——每日裡金尊玉貴,生活在錦天繡地、峻宇雕牆,吃不完的珍馐,穿不完的珠玉绫羅……直到,逐漸地,一複一日,慢慢失望。
尤其是學士府裡還有個養女,宋珍珍。
和她一對比。
她終于終于才發現,原來這十多年裡,自己身上所擁有那種任憑怎麼洗也洗不掉的、粗鄙市井庸俗氣——宋喜喜赫然驚覺。她和養父養母才是同一世界、同一夥的人。甚至常覺得在學士府受了“嫌棄”、“委屈”,哭着鬧着跑回周家去。
喜喜抽噎不止說道:“爹,娘,原來你們才是真正疼我愛我的!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可是,你們對我比親生父母還要好……”哭得捶胸頓足,梨花帶雨。而每逢這時,袁氏夫婦自然高興感動得難以言表。尤其是養母周氏,一口一個心肝兒肉把喜喜摟抱懷裡,各種安慰,帶着挑撥離間。
啐地一聲,罵道:“怪道你爹前兒去求你這當大官的親生父母,說咱們好容易給你養育帶到這麼些年,不看别的份上,就隻看咱們女兒喜喜的面——給個差事來做做,那種衙門裡沒品跑腿的小官職也成。呵,可你那爹爹呢,一張臉拉得比驢還長,說什麼這種事,他絕對辦不到!”
“我呸!我說這有什麼辦不到的?他不是堂堂的大學士嗎?皇帝老兒都要給他三分薄面,這怎地了,我們想去求他辦個這樣芝麻大小差事就辦不了?”
“原來啊,不是他辦不了,還是你這親生閨女兒沒面子!不值錢!”
“你瞅瞅,瞅瞅,我就說嘛,咱們喜喜回宋家後有什麼好日子過。這親閨女不如養女,到底是人家從小一把屎一把尿看着長大的,就像我對你一樣。”“我說喜喜,别哭了,别傷心難過,他們不把你當親生的,我和你爹,可是一直當心肝寶貝兒肉、疼都疼不完的喲!”“……”一席話,說得宋喜喜更加縱聲流淚,悲傷難受,越發對生母生父,宋淵夫婦漸生陌生疏離。
甚至可以說是恨了。
*
“親家公,親家母,多日不見,最近身體可還好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