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辜蘇回答,系統便走馬燈般放送了她今後的人生軌迹,着重描繪了她死亡的那一夜——
穆盛洲救了她,也毀了她。
他騙她簽了十年的協議,又施壓使得楚沉入獄的五年改判八年。
楚沉出獄之後,兇手曾程趕回S市,奔着見證他們二人的末路而來,聯合陳老闆作了局。
那一回,穆盛洲不知當年真相,于是也參與了作局,有他加入,楚沉手上所有的錢都被騙得一幹二淨。
辜蘇得知楚沉被騙錢之後,已經顧不上錢的來路,焦急地想要幫他讨回公道,可四處求助無門——陳老闆根本不見她,報警也被當成經濟糾紛,警察不管。
是穆盛洲給了她一個“挽回”的機會——他會邀請陳老闆來“往事”喝酒,辜蘇隻有在那天晚上才有機會見到對方。
她在酒吧工作了那麼多年,當然明白接受這份邀請,意味着什麼。
出發之前,她木然坐在鏡子前,視線一寸一寸從自己瑩白如玉的臉蛋上掃過。
拿着唇釉的手指攥得發抖,幾乎拿不穩東西,最終還是放下,挑了支最紅的唇膏,擰開。
她十七歲生日那天,楚沉送了一支很豔的紅色唇膏給她,被她嘲笑直男審美,一直沒用過。
後來他入了獄,她每年生日都會給自己買這樣一支。
一樣的色号,一樣的牌子。
堅硬膏體與柔軟嘴唇相觸,将血一樣的豔紅一點一點覆蓋上淺粉色柔嫩唇瓣。
這是陳老闆的審美。
她妝化到一半,猛然攥住心口,彎下腰去,極痛極痛一般,發出困獸似的嗚咽,可十幾秒後,當她再次擡起頭來時,直直盯着鏡中的自己,表情漠然,眼中一滴淚也沒有。
那是一百萬。
是楚沉的全部身家。
是曾經的他們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
她害怕嗎?
害怕的。
可……
當年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楚沉,簽下同意試藥的協議時,害怕嗎?
半夜副作用發作,在她身邊翻來覆去地隐忍,甚至紅着眼眶叫她拿來紙筆,想寫遺囑的楚沉,害怕嗎?
被教練看中,日日與對手流血厮殺的楚沉,在上場之前,害怕嗎?
去醫院體檢,總是一臉心事重重,但從來不讓她看報告單的楚沉,害怕嗎?
他害怕嗎?
退縮過嗎?
辜蘇閉了閉眼,重新拿起唇膏,平穩地、完美地化好了唇妝。
幾分鐘後,她在緊身性感工作服外套了件大衣,匆匆經過客廳,往玄關處走時,被坐在沙發上的楚沉喚住了。
“幹什麼去?”
楚沉似乎正在跟人打電話,捂住聽筒問她。
自從不慎被她知道他的錢被騙走之後,楚沉一直不願讓她攙和進來。
他有自己的要回錢的法子,沒必要告訴她。
他雖然恨她的背叛,潛意識裡卻還是認為錢是他投出去的,理應由他想辦法收回——與辜蘇沒有半毛錢關系。
因此跟一些能幫上忙的人脈聯系時,都是背着她的。
如今,看到她穿成這樣,還化了這麼豔麗的妝容,楚沉下意識有些怒意:
“這麼晚,你要去哪裡!?”
她置若罔聞,依舊向着門口走去。
“等等!”
楚沉似乎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什麼,挂了電話,徑直向她走來,一把攥住人手腕,仔細看了眼她的臉。
平時去酒吧上班的時候,都沒化過這樣細緻的全妝。
他雖對她失望至極,卻還是不自覺地關注她的一切。
見到罕見的全妝,他心中蓦然升上一股不安:
“你要去哪裡,去見誰?辜蘇——你還要再背叛我一次嗎!”
辜蘇眼眸驟然睜大,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楚沉不願聽她解釋,似是嗤笑一聲:
“行啊,你覺得我落魄了,想去找金主是不是?也對,你這些年在酒吧,肯定認識了不少‘好哥哥’——”
“啪!”
如平地驚雷,替辜蘇将無法訴諸于口的憤怒與委屈,盡數印在楚沉愕然的臉上。
他不由得松了手。
辜蘇胸口急劇起伏,眼眶泛上澀意。
但她知道,不能落淚。
妝容不能花,快遲到了,她沒時間補妝了。
更沒時間跟楚沉糾纏。
信任在他們之間已經成了稀罕物,她再費力氣解釋,他也不會聽。
更何況,這件事并不光彩,她不能叫他知道。
辜蘇果斷轉身,向着門口走去,身後傳來楚沉爆喝:
“你敢去,今後都不許回來!”
她腳步未停,楚沉頓了一秒,急切道:
“不許去!你怎麼能抛下我,怎麼能——”
他後半截話,被砰的關門聲阻斷。
時值新年,合租房裡的室友都回了老家。
隻剩辜蘇和楚沉這兩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在冷清的合租房相依為命。
如今,連那個相依為命的人都離他而去。
一室寂靜。
楚沉煩躁地狠狠踹了一腳沙發。
當晚,他坐在客廳,抽了很久的煙。
整個客廳都煙霧缭繞,等到門口傳來動靜,他立刻下意識要站起,卻又生生控制住自己。
門口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是個男人的音色:
“……親一口……信不信……在這裡……”
楚沉蓦然起身,簡直不敢相信,辜蘇竟然将人帶到了家門口。
竟然這樣放肆!
門闆發出輕微碰撞聲,男人聲音繼續飄來。
“不請我進……坐?……行,去酒店……”
門外動靜不知何時停了。
人走了。
楚沉渾身冰涼地站在客廳。
一支煙掉落在玻璃茶幾上,煙霧呈一條缥缈直線,靜默上升。
像一張宣告死亡的心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