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妲蜷在貴妃榻上,眼皮腫得發亮,婢子迎春跪在榻邊剝蓮子,說着老夫人要将嬌耳許給徐家二郎的事,她突然噗嗤笑出聲:“祖母可真是火眼金睛,一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配那個鸠占鵲巢的假鳳凰,再合适不過了。”
西廳暖閣裡,李婉瑩正俯身穿針引線,素手翻飛間,繃架上原本僵硬的枯線牡丹竟似逢了春,金絲銀線随着繃架輕顫,層層疊疊綻開鮮活瓣影。
“姐姐可聽說了?”李婉妲走到她跟前,發間蝴蝶簪亂晃:“祖母竟要把嬌耳許給徐閣老家那位二公子!”她掩嘴笑的花枝亂顫:“整個臨都誰不知道這徐公子馬上就要當爹,她這要嫁過去就直接給人做娘了,笑死人。”
李婉瑩頭都沒擡,隻顧做着手裡的活:“她若真嫁得不如意,于你又有何好處?之前在韶樂公主生辰上,你失手打碎禦賜酒盞,還是她替你瞞下的。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何如此厭惡她?”
“誰要她假好心!”李婉妲突然一把扯斷璎珞上的珍珠,渾圓的珠子滾進案幾縫隙,咬牙切齒道:“論詩書你十三歲便得了皇後娘娘誇贊,論容色我哪次出門不被人攔着問府上門第!舅父也不過是憐她無父無母,才将她接入府,憑什麼祖父、表哥都疼愛她。”
李婉瑩停下手中的繡活,微微仰頭,幽幽歎了口氣,感慨道:“她也是個可憐人,自小沒了爹娘,又眼看着愛人慘死面前,這次摔傷忘了前塵,我倒覺得是菩薩垂憐。"
“不如借機我來試探試探,看她是真忘了還是裝的。”李婉妲眸光忽閃,唇角勾起極淺的弧度。
“你若行此糊塗事,你當二表哥還能容你留在這個家裡。”李婉瑩聲線陡然提高,眉間蹙起三道細痕:“你當真不明白嬌兒在表哥心裡什麼分量?”
她喉頭滾動兩下,眸子有些泛紅:“那年太湖船上,船闆開裂的咔嚓聲我現在都記得。我們三個在水裡撲騰,他連靴子都沒脫就紮進水裡,他撈起嬌兒時手臂被船釘劃得鮮血淋漓,眼睛卻隻盯着她嗆水的臉。他就像沒看見在水裡掙紮的我們……”
她的聲音輕得像飄在窗紙上的雪沫:“後來嬌兒咳了三天,他守了三宿沒合眼,從頭到尾沒看過我們一眼。”
提及這些李婉妲下颌猛地收緊,眼底漫起血絲。喉結上下滾了兩遭,舌尖頂住上颚硬是把話碾碎在齒間,隻從鼻腔裡擠出短促的氣聲。
“祖父當年拼力也隻将我們倆人留了下來,舅父在北疆征戰多年,頂多算無功無過,大表哥看樣子也難再有大作為,二表哥才情斐然是要登天子堂的!姬家将來全指望他高中榜首!”她猛地背過身去,肩膀微微發抖:“爹爹、母親、幼弟呆在那荒蠻之地......”話尾突然哽住,良久啞着嗓子道:“我們能不能熬到全家團圓,全看二表哥能不能在禦前說話。”
突然她十指如鐵鉗般扣住李婉妲肩胛骨,眼裡燒着駭人的光:“你給我醒醒!收了你對表哥不該有的心思,你若毀了這樁親情——”她看着妹妹的眼神趨向冰冷,哆嗦着嘴唇道:“休怪我也不認你這個妹妹!”
李婉瑩自小對這個妹妹可以說是百依百順,何曾說過這般重的話,李婉妲呆愣了半晌,睫毛顫了顫,像是被突如其來的寒風掃過的蝶,喉頭滾動數次才擠出氣聲:“ 曉得了,姐姐。”
一大早雲秀搓洗衣襟時指腹蹭到塊硬結,洇開的淡黃污漬刺得她瞳孔驟縮。木盆咣當撞上井台,濕衣委地,她雖未經人事,也知道是什麼,她盯着指間濁痕突然幹嘔起來——原來他們昨夜真在做那檔子事。
竈上溫着的粟米粥凝出厚膜。李嬷嬷扳過女兒肩膀,瞧見她唇上咬出的血印子:“那起子髒事也值當你不吃飯?”
她擰幹帕子摔進銅盆“若公子真寵幸過她,怎會由着她帶着滿身傷痕到處走?”水花濺濕她的粗布鞋面“要麼根本沒碰她,要麼...”她盯着盆底晃動的倒影“隻是拿她當個洩火的物件。”
她抓起女兒冰涼的手“明日你端盆堿水去讓她洗馬廄的髒毯子。”布滿老繭的拇指擦過雲秀的淚痕“那堿水泡過的刷子往傷口上蹭幾下,夠她疼得記一輩子。”
雲秀揪住衣襟前襟,脖頸青筋暴起,呼吸變得粗重“春桃不過是個影子,成不了氣候。”她眼球爬滿血絲“當年夫人明明是要認我做女兒,要不是那賤人占了我的位置……”
李嬷嬷從喉嚨裡擠出沙啞的冷笑:“那個災星,先是客死雙親,那姓李的沒和她在一起之前,身世一直藏着掖着都無事,和她在一起後你看看落得個什麼下場。”
雲秀突然捂住心口,指甲在布料上抓出褶皺“若她把那身晦氣染給公子...”
李嬷嬷突然咧開嘴笑:“記不記得那姓李的剛死時她的樣子?”手指在太陽穴處打轉“想法子讓這賤人記起他——”她喉管裡滾出痰鳴般的笑聲“我就不信公子還能要她一個瘋婦。”
母女同時勾唇,笑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