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館内,姬夏舒正在謄寫策論,忽聽見身後傳來懶洋洋的笑:“青筠!”
他回頭掃了眼二皇子劉景川,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舉手投足間盡顯皇家貴氣。此刻他腰間空着玉帶鈎,顯然剛在甘露殿卸了甲就來崇文館了
大郅與北燕纏鬥十一春秋,三座失城仍未收複。連年征戰耗得兩國皆露疲态,去歲冬月,使臣們終是議定了紅妝換鐵甲。十七歲的嘉雲公主披上嫁衣,由自己哥哥親自護送和親,青史隻餘一行墨迹:“大郅十五年冬,帝女和親,邊關暫甯。”
劉景川斜倚着紫檀書架,指尖轉着支狼毫筆:“聽說嬌兒妹妹前些日子不慎磕到腦袋,把舊事忘了個七七八八?”忽傾身抽走案上的《楚辭》,書頁嘩啦翻到《湘夫人》篇:“這倒是樁機緣——”他屈指彈了彈“目眇眇兮愁予”那句,“把該忘的不該忘的一并抹了,你從頭教她識情知暖。”
姬夏舒指節捏得書脊咯吱響,面上仍淡着聲:“殿下何時愛管後宅瑣事了?”
劉景川突然迫近他耳畔沉吟:“你當斂着些,莫叫人瞧出你的軟肋。”
姬夏舒沒接他的話,沉了沉眸子道:“這次送親路上還順利吧?”
“除了颠簸倒是出奇的順利。”劉景川話音未落從身後随從手裡拿過一隻鎏金匣,雪蓮混着蜂漿的甜膩漫開:“我記得令妹有咳疾,北燕這蜜煉川貝,聽說最鎮夜咳。”
姬夏舒沒接,隻拿狐疑眼神将劉景川從頭到腳刮了一遍。
劉景川将匣子往案頭重重一擱:“做甚這般瞧我?你莫不是疑心我——”他扶額磨了磨後槽牙,箭袖甩出三分火氣:“嗐!我帶禮物給她,那是因為她是你妹妹!平日八風不動的體面人,怎的一遇到跟她相關的就跟丢了魂似的?”
“哎喲!這般虎視眈眈的架勢——”他忽然傾身逼近姬夏舒鼻尖:“倒像要活吞了我似的!真等貴府擇定良婿,你莫非還要攔着不讓她出閣?”
姬夏舒身子後仰,喉結微動,昨日為這事與她争執的情形又翻湧上來,攪得心口發澀。
劉景川白了他一眼,又拿過兩張雪貂皮道:“喏!給你兩位表妹禦寒。”
姬夏舒垂眸道了句:“殿下費心!”身後清風已捧着檀木匣無聲上前。
不多久,二人一同撩起暖簾跨出門檻,檐角銅鈴恰巧撞碎一縷殘陽。
回到府裡,正廳剛布好晚膳,他掀袍坐定,下颌朝李婉妲方向偏了偏:“三妹妹還再惱我?”眉梢刻意放柔兩分。
李婉妲攥着銀匙搖頭,鬓角碎發随動作輕晃,聲音甜軟:“哥哥也是為我好。”
“妹妹能這樣想便好。”說着提筷給李婉妲添菜,鳳眼微灣:“妹妹多吃。”
嬌耳眼尾匆匆掃過那人側臉,見他始終垂眸漠然,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這樣甚好,倒省了麻煩,她抿住唇線,把鼻尖抵在青瓷碗沿,認真吃起飯來。
待她正欲夾塊翡翠蝦仁時,銀箸尖剛觸到青瓷盤沿,見一竹節似的指骨剛從盤裡夾了塊,見她筷子進來,皓腕一偏便轉向了旁邊那盤蟹粉丸子。那縷青綠色蝦仁堪堪墜回盤中,醋汁濺到了嬌耳淺色袖口上,他仿若無事,嘴裡的丸子嚼得是津津有味。
嬌耳朱唇輕顫,話語伴着飯粒倉促滑下,撂下碗筷,匆匆向衆人道了聲别,起身離席而去。
姬夏舒望着那道柳煙般袅娜的背影隐入暮色,忽覺口中米飯粒粒分明地硌着舌苔。他抿了口微微有些涼的蓮子羹,銀箸擱在碗沿時碰出清泠一聲響。起身向衆人告辭,踏着滿地斑駁月光往夏泊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