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天文生。”
“那你知道他是由誰舉薦進欽天監的嗎?”
江望榆搖頭。
何主簿往門口看了幾眼,确保沒有人聽見,低聲道:“是司禮監。”
她猛地攥緊衣袖。
“此外,你知道他還有一層身份嗎?”何主簿頓了頓,再往門口看看,聲音壓得更低,“他原先是蓬萊殿裡的道士。”
看來他沒有說謊。
江望榆想起昨夜兩人的談話,緊張起來:“所以不能讓他值守嗎?”
何主簿剩下的話梗在喉嚨,不知道如何将更多内情含蓄地表達出來,總不能直接說欽天監懷疑那人是司禮監派來的眼線,還不知道該怎麼穩妥安排。
不過……何主簿轉念想起監正為此頭疼煩惱的樣子,和緩地笑笑:“那倒不是,既然你特意指明要他,往後就讓他跟着你一起值守。”
江望榆沒有錯過對方的神情變化,或許是因為他之前的道士身份,才會顧慮重重。
劉監副那邊虎視眈眈,他們強硬派過來的人肯定難以相處,心懷鬼胎,指不定還要給她使絆子,甚至可能已經謀劃着安什麼罪名給她。
雖說元極是道士,起初言行有些奇怪,但從這兩日來看,他并非是不好相處的人。
兩害相形,則取其輕。
江望榆反複回想他昨夜說過的話,最終點頭道:“好。”
何主簿在簿冊上寫了幾個字,問:“要不要再選幾名天文生?”
“不用。”
江望榆道了聲謝,離開欽天監,回家後,将這件事告訴了江朔華。
事已至此,江朔華歎息幾聲,叮囑道:“要和那人保持距離,不要跟道士走得太近,以免惹聖上不快。”
“哥哥,你放心,我明白。”
她不想拿朝堂上的事情煩擾家人,為她擔心。
可日後她還要跟和兄長換回身份,至少要讓江朔華知道發生過的大事,一問三不知的話,容易讓人懷疑。
下午進了西苑,江望榆定定心神,如同往常一樣走進值房。
“江朔華,你可真有能耐。”劉監副果然在屋裡,狠狠地剜了她幾眼,“這麼快就找到人了。”
對方已經知曉此事,聽上去好像歇了塞人的心思。
江望榆暗暗一松,不在意對方惡劣的語氣,低頭說:“下官該去觀星台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隐約聽見身後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獨自一人觀測記錄,順利無事,交接時,江望榆又被劉益狠狠地瞪了幾眼,沒有放在心上,照常走下觀星台時,看見挺拔的身影。
“我好像來遲了。”賀樞的目光掠過觀星台,“方才有事耽擱了。”
“沒事。”
江望榆側身避開他,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她聽見後邊的腳步聲,忍不住轉身問:“你跟着我做什麼?”
“休息。”
她更懵了:“所以?”
賀樞停在距離四五步的位置,“我還不知道該在哪間屋子休息。”
觀星台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要有人值守,台下除了日常處理事務所需的值房,另外建了一排官舍,供值守人員休息。
“這……”江望榆想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是否有多餘的空屋。”
“我聽說你一個人住在角院,能否再住一個人?”
“不行。”她壓根來不及思考他為何知道那麼多,下意識擺手拒絕,“不行,絕對不行。”
賀樞自然沒有真的打算住在角院,隻是想親自去看看臣子休息的環境。
現在見對方拒絕得如此迅速而堅決,仍然半低着頭,眼睛眨得飛快。
他不免覺得有些奇怪,沒有說話,隻看着對面的人。
江望榆回神,知道自己剛才的反應太大了,咬緊下唇,想起何主簿說的話,往前兩步,再往四周看看。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是……”她壓低聲音,想到将要說出口的三個字,咽了口唾沫,“司禮監……派你來打聽這些的嗎?”
賀樞微微一愣,上下打量對方幾眼。
江望榆被他看得更加緊張,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不是。”賀樞緩緩搖頭,“我來欽天監,與司禮監無關。”
她長舒一口氣,不再提最開始的話題,扭頭往前走。
“如果不方便的話,我今夜另尋地方休息。”賀樞幾步跟上來,“隻是之前我着急趕來,還沒有來得及吃藥,不知道江靈台的院子裡是否有水?”
江望榆停下腳步,想起他被雨水淋濕的模樣,看向他的手裡,空空如也,沒有提着藥包。
或許放在衣袖裡,她想,回道:“院子裡沒有煎藥罐。”
“無妨,我吃的是藥丸。”賀樞停了一下,腳步跟着停下,适時輕咳兩聲,“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我先回去了。”
她的視線觸及他隐約有些蒼白的臉色,浮現在腦海裡的卻是自家兄長的身影。
每次喝藥的時候,明明她都聞見濃郁得飄散在整個院子的苦味,可江朔華總是寬慰她不苦,神色自若地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苦藥。
江望榆低頭,絞緊衣袖口,終于妥協:“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