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院坐落于西南角,遠離大部分人住的官舍,推開院門,走兩步就到屋門前。
休息的屋子坐南朝北,據說以前是用來堆放雜物,僅有一丈見方。
她站在門口,手搭在門鎖上,往後半側過身子,“屋裡有些亂,你不要見怪。”
“哪裡,是我打擾了。”
江望榆推開門,摸摸案幾上的茶壺,冷的。
現在天氣熱,夜裡也不算涼快,喝冷水并非不行。
她拿了一個從未用過的茶杯,洗幹淨,倒了七八分滿後,遞給他。
“這裡沒有熱水,你先将就着喝,明天我問問能不能搬個小爐子過來。”
“不用。”
賀樞搖頭,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枚黑色藥丸,就水咽下去。
“太醫說吃完今天的藥就好了,明天不必再吃。”
江望榆再次打量他的臉色,許是屋裡有燈,看上去比先前好多了。
她想起家裡的母親和兄長,連聲問:“原來你是請太醫看的病嗎?能否告知是哪位太醫?擅長醫治哪方面的病?為人是否和善好相處?”
賀樞握着杯子的手一頓,自然不可能将太醫院使的這個正确答案說出來,略一思索,半真半假道:“我并不清楚具體是哪位太醫,隻是讓人準備的藥丸。”
“哦。”
江望榆有些失望,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擦幹,仔細放好。
賀樞掃視一圈屋裡。
布置很簡單,一張長榻,一座方形案幾,還有一張普通的靠背椅,兩個人站在裡面,連轉身都有些麻煩。
并沒有奇怪異常之處。
他收回視線,轉落在榻邊的書,問:“你夜裡還要看書嗎?”
“偶爾有空就看。”江望榆站在屋外,看看還站在裡面的人,猶豫着開口,“這裡實在太窄了,隻能住一個人,你再去看看别處有沒有空屋。”
賀樞擡腳走出來,“你想不想換一間更空闊舒适的屋子?”
“不想。”她搖頭,“我覺得這裡挺好的。”
小是小了點,冬冷夏熱,白天大部分時候照不到陽光,她來之前,誰都不願意住這裡。
但是遠離人群,自己一個人住一間屋,還有道院門,鎖上後,外人難以輕易進來,這樣更不容易暴露身份。
賀樞再問一遍:“當真不換?”
“不換。”江望榆頓了頓,“你什麼時候回去休息?”
“不急。”
他一直待在這裡不走的話,江望榆壓根不可能放松歇息。
她偷偷瞄了眼站在廊蕪下的人,轉身回屋拿起書,幹脆坐在台階上,翻到上次看到的那一頁。
今夜的月亮不是滿月,月光依舊皎潔,撒在書頁,照映出書上的墨字。
“你在看什麼書?”
江望榆盯着書,沒擡頭,“郭太史的《推步》①。”
“能否讓我看看?”
她捏緊書背,終于将目光從書頁移到他的臉上,看出幾分認真得像是在求學的意味,夾好書簽,遞到他的面前。
賀樞捧住書,書不算新,另外用紙包住封面,封角微微翹起。
他擡眸看向站在對面的人。
對方一直緊盯着書,好像生怕他弄壞了。
賀樞低頭,手指撫過推步二字,翻到書簽夾住的那頁。
紙張微微泛黃,一列列的墨字邊上寫滿了注釋,字迹端正,新舊交雜。
“這些都是你寫的嗎?”
“嗯。”
賀樞将書還給對方,見其緊緊抱在懷裡,不由輕輕一笑:“在如今的欽天監裡,像你這麼認真好學的人不多了。”
江望榆仔細壓住封角,撫平書頁褶皺。
“夜裡光線不好,看書傷眼睛,還是少看書比較好,對你們而言,眼睛應該很重要。”
她擦書的手一頓,扭頭去看夜空,悶悶地應了一聲。
“很晚了。”她低頭盯着書,“你該走了。”
再次聽見如此直白的逐客令,賀樞也不惱,答了聲好後,幾步離開角院。
他前腳剛跨出門檻,江望榆立馬關上院門,落鎖。
她靠在院門,仰頭看着夜空。
月亮皎潔,星辰閃爍。
她緩緩伸手蓋住眼睛,視野裡霎時一片黑暗。
日月星辰皆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