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晴的指尖慢慢撫摸過熟悉而老舊的木頭,又輕柔地帶過琴弦上那些歲月的沉澱。
他微微側過身,緩緩垂下眸,琴聲霎時傾瀉而出。
月光凝練而清冷,仿佛能帶人融入清涼如水般的夢境。
皎潔而明亮的光緩緩掃過,剛剛還叽叽喳喳、興奮不已的女孩們忽然便安靜了,一個個目不轉睛地望着站在窗沿的南晴。
他的側臉被西沉的陽光罩上一層朦胧的暖光。
恍惚間令人失神的樂聲從他的身邊,漸漸融進靜谧的四周。
整個立輝樓空空蕩蕩,唯有月光流淌。
喻逐雲一行人剛走進二樓連廊,上一刻還在吵吵嚷嚷地說着卡牌和遊戲,下一刻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下意識地尋向聲音的來源。
有個向來嗓門最大的家夥屏住了呼吸,從嗓子裡擠了一聲感歎,小聲道:“這……這是誰在拉小提琴啊?”
另一人低低地回答:“不知道,樓上音樂教室很少有人用,現在估計是為了給他們藝術節排練才開放的。”
琴聲仍在繼續。
明明隻是純音樂,甚至是他們這幫文盲都叫不出名字的曲子,卻莫名帶着引人心弦的魅力。
仔細去聽,仿佛真的能看見滿地瑩白如雪的月光。
陳明瑞也有點恍惚:“真好聽……”
衆人皆失了神,唯有喻逐雲臉上的平和神色漸漸消失,黑沉的瞳孔裡泛出顯而易見的森冷,一股無端的戾氣順着胸膛翻滾。戴着助聽器的左耳開始不受控制地漲痛。
小提琴啊。
多麼高雅而陶冶情操的樂器,多麼好聽的樂音。
可喻逐雲最讨厭的就是這些東西。
他一歲時被人販子拐走,賣到一對無兒無女的夫婦家。然而幾年後,那對夫婦奇迹般地生了一個兒子,他由此經曆了非人般的虐待,直到十二歲那年的寒冬臘月裡,才終于回到家。
走失了将近十一年的他,穿着一身已經看不清原本顔色的破舊棉服,領口肮髒,腋下破洞。褲子短出一大截,露出蒼白幹瘦的腳踝。鞋底開裂的舊運動鞋早就已經不合腳了。
而他那位從小生活在京城的親弟弟站在别墅的二樓,穿着精緻的燕尾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忽然擡手拉起了小提琴。
再優美的樂聲,對聾子都毫無意義。
喻逐雲捂住自己仿佛有針在狂紮的耳朵,低聲乞求他不要再發出這樣的聲音。
可二樓那位接受着最為精英的教育、擁有着最好的資源、被各路大師教導的少爺,卻露出了一個惡劣而委屈的笑。
——我是在歡迎你啊,哥哥。
“……”
喻逐雲臉色極難看地轉過身,其餘衆人也如夢初醒般回過神,剛想喊住他,卻聽美術教室的門傳來了一聲巨大的砰響。少年徑直走了進去,留給他們一個充滿戾氣的背影。
幾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隻有陳明瑞心中一動,突然冒出來了一個模糊的猜測。他又不敢說出來,最終隻能帶着這幫兄弟們快走,趕快消失在喻逐雲的視線裡。
空氣漸漸安靜下來,樓上的提琴曲也終于結束。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如潮水般的掌聲與誇贊,女聲興奮刺耳,此起彼伏。過了一會才冷靜下來,合唱起了流行歌曲。
喻逐雲的左耳仍在刺痛,用力地閉了閉眼。
他發洩似的地扯了一張素描紙,折了支鉛筆用力地描繪。
不知到底過了多久。
下課鈴聲響起,樓上的音樂教室沒了聲音,敏學樓開始吵吵嚷嚷,樓梯和連廊内不時有人經過,留下一串奔跑的足音。
喻逐雲的餘光裡出現了一抹雪白的身影,纖弱而熟悉。
他不由轉過頭,心底那股無法言說的暴躁和郁結在這一瞬忽如黑煙潰散。
近乎撕扯着素描紙的動作終于停下。
已經是下午四點。
冬日的樹枯黃落了大半,幹瘦的樹枝斜斜伸進了連廊,枝頭站着一對互相依偎的小鳥。
南晴沐浴在溫暖明亮的陽光裡,正側過臉,跟身旁一個嬌俏而活潑的女生說着什麼。
耀眼至極。
刺眼至極。
暴戾的情緒積而複返,仿佛要将他整個人吞噬殆盡。
喻逐雲猛地站起身,徹底踹翻了顫顫巍巍的畫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