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未盡,喻逐雲壓抑而克制地擡起眼,安靜地盯了好幾秒,猝然轉身離開。
陰沉而孤僻的背影消失在暗色的禮堂裡,徒留器材室的門前後搖晃,發出吱呀的聲響。
陳明瑞咬咬牙,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南晴,最終什麼也沒說,趕快往喻逐雲的方向跑去。
今夜月朗星稀。
稀疏的紫藤花影随風搖擺,破敗的枝丫晃晃悠悠地落地。花壇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明亮的月光,将四周襯得如同白晝。
繞了一大圈,陳明瑞都快追吐了,兩條胳膊撐着大腿不停地打顫,才看見喻逐雲停下來,站在校門口的常青樹下,胸膛上下起伏,臉龐隐沒在黑暗裡。
他就那麼站着,一動不動,陳明瑞也不敢上前。這段時間喻逐雲的情緒似乎時時刻刻都與南晴息息相關。或是因為一個名字而暫停打人的動作,或是在南憶灣不顧一切地等,或是猛地甩上車門跑入人潮。每每陳明瑞都覺得南晴這次一定要“完蛋了”,卻沒想到喻逐雲卻一次又一次地平息了怒火。
這次呢?
觸及到那個隐隐約約,旁人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敢的逆鱗,南晴還能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麼?
樹葉簌簌作響,暖黃色的光被樹影切割得支離破碎。
四周寂靜無聲,窒息壓抑,彌漫着一股溺死的氣息。
過了好半晌,喻逐雲突然開口:“陳明瑞。”
被喊到名字的人登時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跑來:“哎,哥。”
“我這幾天不過來了,”喻逐雲很平靜地說,“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些東西都别買了。”
陳明瑞一頓,那麼多雜七雜八的複習資料貫穿了高一高二的各個學科,加起來大概幾百塊。喻逐雲卻給了他三千,剩下的都算作跑腿費,隻要求他務必買得準确。
可現在?他猶疑半晌:“好的哥。不過我大部分都已經買好了,你看是……”
“扔了。”
喻逐雲疲憊地閉了閉眼,黑黢黢的瞳孔裡沒有半點溫度。他沉默地走到自己的鈴木旁,點火上車。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着了什麼魔。一點點地用膠帶粘好那張被宋傑他們撕毀的計劃表,并鬼使神差地囑咐陳明瑞幫他買好上面提到的所有複習資料。可能是那天晚上南晴鼓起勇氣證明自己不害怕的模樣,令他聯想到飛蛾撲火。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
少年明明沐浴在聚光燈下,比太陽還要耀眼,身邊站滿了前仆後繼的簇擁者。
不過是一時興起玩起了拯救堕落者的遊戲,才會對他笑,與他說話,低聲問他疼不疼。
可悲的是,他竟然把這份溫柔當了真,失了神。
明明最痛恨這樣優秀出色的人,卻在發現南晴拉小提琴時,像傻子一樣站在原地,癡癡地望過去。
少年的纖細蔥白般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自在潇灑地在琴弦上飛躍。
鴉羽般的睫毛垂下,櫻粉色的唇帶着淺淡的笑意,露出的右側脖頸如白瓷脆弱,映着柔和的光暈。
漂亮得令人心生驚羨與慚愧。
記憶裡那個穿着燕尾服高高在上的弟弟,簡直在刹那間黯然失色。
喻逐雲的心髒在不住地抽痛,酸麻至極。暗淡無光的視線落在車前未曾取下的那個白色圍脖上。
他突然扯了扯唇角,笑意不及眼底,眼神裡壓抑着瘋狂,猛地将那沾了血的東西取了下來,狠狠地扔到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裡。
一步之遙的樂曲優美而動聽,可他隻是個必須靠助聽器維持生活的聾子。
南晴這樣的人,漂亮,聰慧,純潔。
與他那個惡心的弟弟不同,恍若瑰麗的珍寶。
他無法狠下心來打碎,卻又無法用那雙沾滿污泥的手去觸碰。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
喻逐雲俯下.身,黑沉冰冷的瞳孔裡沒有一點光,瘋狂地加速機車。他連頭盔也沒有戴,鼻腔很快就充斥着冰冷的空氣,一下又一下,痛如刀割般淌血。
他不傻,也不會再次犯傻。
從此以後,他絕不會靠近南晴,成為撲火的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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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聲停了許久,在最後才和上了小提琴的音。宴會廳中的探戈舞曲完美落幕,四周安靜下來,南晴也重新回到了簡陋的器材室内,緩緩睜開眼睛。
天氣極冷,他的手卻在微微發熱,愛惜地摸了摸琴。當年買琴的時候貪便宜,并沒有花許多錢,這會它已經老化得有些可憐了。
“我剛剛好像聽見有人說話,是來收拾器材室的嗎?”
顧嘉禾緊緊皺着眉,收回摁在琴上的手:“是。應該是十四班的人,他是跟喻逐雲一起來的。”
顧宇彬被找麻煩的那一天,她一聽說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趕去了七班,一眼就在人群裡看見了唇角帶着嘲諷笑意的少年。
她雖然對顧宇彬的行為又驚又怒,卻更加恐懼喻逐雲。
少女立刻站起身:“我們趕快走吧,免得他們等下再回來。”
卻沒料到南晴忽地搖搖頭:“沒關系的,喻逐雲是我的朋友。他根本就不像傳聞裡說的那樣糟糕。”
鋼琴不小心被摁出一連串不連貫的泛音。
顧嘉禾震驚道:“你說什麼?”
南晴微微一怔,回過神來。
顧宇彬偷手機被衆人發現的那天,曾尖叫着将黑鍋全部推到他頭上。清者自清,他和喻逐雲都知道這根本隻是無稽之談。但旁人可不一定會這樣覺得。
南晴語氣認真:“我上次沒有說清楚。顧宇彬确實是從我這裡拿走的東西,但我并沒有偷手機,隻是幫喻逐雲暫時保管。我曾讓顧宇彬還給人家,但他不願意,喻逐雲才自己去要。”
他垂下眸,呼吸微窒:“我知道這或許會讓媽和你很寒心,可我不會再跟顧宇彬有任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