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少年的鏡像還在此處。
當帕沙意識到這點,與那雙黯淡無光的绯眸四目相對後,對方微微咧開嘴角,扯出了一個堪稱驚悚的微笑。
“謝謝你,将祂引進來了。”
說着,他伸出左手,攤開掌心,無數鏡子碎片從皮下鑽出,在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嚓聲中,組合成了一柄長劍,滿是碎片縫合在一起的裂紋,卻依然有着鏡子的晶瑩剔透,反射出無數帕沙愕然的眉眼。
“左手……剛剛也是左手……”一眼就看見了握住武器的慣用手,帕沙恍然大悟,不論是眼前的少年,還是剛剛在鏡中相遇的少年,全都是祂所制造的鏡像。
“嗯,我對你說謊了,我本來不會撒謊的,要怪就怪某位滿口謊言的聖子。”
鏡像踏着羊蹄,腿部肌肉緊繃,一瞬間迸發而出的爆發力使他化作一陣勁風,刹那間就來到了男人後頭,将那柄刀刃架上了男人脖頸。
“娜西,正如我們約定的那般。”少年望向901房間,那裡緩緩走出了一位以面紗蒙面的貴婦人,“我控制住了他,你幫我控制住耶撒萊恩。”
鏡中。
純黑的邪神輕輕降落在一面已然破碎的鏡上,底下是不可名狀的污染,周圍是不可捉摸的黑暗,虛幻的空中漂浮着若幹鏡子,每一面鏡子中都映照出了不同的人影。
他們在早起時洗漱,在出行時打理,在晚歸時淨身,有時眉毛上揚,咧嘴微笑,有時眼角下垂,抿嘴沮喪,四季變換,歲月流轉,在微不可查的角落,鏡中的他們又不知不覺多了一抹皺紋,少了一根頭發。
鏡中可映照出人的短短一生,亦可映照出世間萬物。
“粗糙的本源,像是從某位口中不經意流出的話語。”
古老的深淵造物感知完周邊的粒子,在身下觸手的蠕動下,向前方邁進。
祂聞到了新娘的味道,像是這片黑暗中唯一閃爍的星星,指引着祂的方向。
遠遠地,祂看見了如嬰兒般蜷縮着的少年。
棱晶狀的鏡片簇擁着他,一片一片地磊起,成柱狀散射,最底端的鏡片已經深深嵌入兩隻手臂的關節,雙手的指間被鋒利的碎片割得鮮血淋漓,鏡面中卻映照出一隻纖細柔軟的手。另一邊,背靠着的鏡中是一襲拖地的聖職者長袍。
耶撒萊恩往上望去,鏡片拼湊出了一對男女破碎的模樣,粗粗能看出是一位金發藍眸的貴族女性,一位棕發藍眸的聖職者男性。
“不過是思念的殘渣。”
古老的深淵造物擡手,腰間的觸須将嵌入少年關節的碎片盡數拔出,熒光閃閃的碎屑在黑暗中簌簌飄落,宛若勇者一向懼怕的下雪天。
“啊啊啊啊啊——”
少年在劇烈的疼痛中睜開眼睛,美夢在眼中破碎,他撕心裂肺地喊着,顫巍着手抓向那些破裂的鏡片,隻是在掌心劃出更多觸目驚心的傷痕。
“媽媽……爸爸……”淚珠從少年眼角無聲淌下,嘴唇翕合着,微弱地呼喚遺忘在記憶中的親人。
深淵造物無法理解這種感情,祂隻知道自己的新娘正在經曆痛苦。
真美味啊……最過美味的在于,這顆由痛苦澆灌出來的種子卻一心渴求着愛意。
隻有祂的新娘才能賦予祂如此鮮活的味覺。
身下的觸須開始蠕動,向少年蜿蜒而去,不可視的攝食器官舔去那些血污,享受擦過傷口時下意識的發顫,祂從那輕易就能折斷的脖頸滑至敏感的肩窩,蜷住那纖瘦的腰肢,包裹上少年的每一處肌膚。
味覺很快反饋給了祂其中的異物,就像一顆糖果中被混入了玻璃渣。
當祂輕輕攬起祂的新娘後,祂才發現底下還有一面較為完整的鏡子。
深淵造物引以為傲的感官在這一刻鈍化,隻因鏡中倒映出的是祂在雪中的背影。
祂還記得,那雙永遠倒映着自己,褪去所有色彩的眼睛。
“耶撒萊恩,那是多久之前的你?”
祂的新娘不知何時醒來,绯眸中一片清明,眼底藏着淺淺的得意。
祂沒有回答,不如說,祂無法回答,随着諾缇刻意的誘導,祂認為鏡中倒映出了自身,換句話說,祂已經被那面鏡子所捕食。
這裡是另一位深淵的神國,每一位深淵構造神國的規則各不相同,這裡的規則似乎是,不要被鏡子照到。
惰性被鏡像侵蝕,純黑的深淵造物的皮囊上開始出現鏡片碎裂時的裂痕。
祂的新娘伸手,采撷了一顆祂眼角處的裂片,放入口中咀嚼。
“哦……埃撒克,祂本該是你的新娘,不是嗎?”
祂的新娘在生氣,而深淵造物仍在困惑。
小魅魔感知到祂的疑惑,氣憤地踹上祂的腰間,沉重的身軀轟然倒下,以被蹄子重擊的地方為中心出現更多更密的裂痕。
“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食物,看他的卻充滿了感情!”
“憑什麼隻給他吃,我好餓,我好餓!”
小魅魔趴在祂的身上,指節攢緊得發白,稍一用力就摳碎了祂的組織,祂的軀體和惰性都如玻璃般脆弱,在一陣又一陣的摳挖下被送入那鮮紅溫熱的口中,被犬齒碾過,被舌苔送咽。
祂的新娘舔了下唇角,身上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仿佛勝利者般向祂宣告。
“現在你才是我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