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近在咫尺的塞壬,諾缇不禁想到,為什麼他一定要在這艘遊輪上?
烏弗拿走了自己的黑兔子,他沒有武器。
烏弗編織了自己的新裙子,它品味糟糕。
烏弗忽略了自己的羽化期,它不應出現……
不,比起不應出現,不如說是,無關緊要。
“你是吸引魚群而來的餌料……無論正神還是邪神,祂們将對你糾纏不休,直到你變得足夠強大……”
腦海裡響起帕沙的提醒,諾缇若有所思。
窗外,那黑影已将爪子架在了玻璃上。
諾缇知道,它稍一用力,就能打破落地窗,堂而皇之地闖入。
但是不太對勁。
商羊說,現在是午餐時間,也就是說,外面應該豔陽高照。
就他之前與塞壬交手的經驗來看,這些塞壬無法在陽光底下存活,它們應該會被陽光淨化!
所以眼前晃動的黑影,是又一個幻覺?
他并不喜歡繼續被動下去。
諾缇眼眸一冷,徑直走向了陽台,拉開了窗簾。
随着唰的一聲,溫暖的陽光灌了進來。
與他先前猜測的不同,這陽台上,确确實實地站着一頭塞壬。
即使隔着一扇落地窗,諾缇也能聞見塞壬身上獨有的來自深海的潮濕腥臭。亞特斯聯邦毗鄰大海,而這面上波光粼粼的大海,底下也不知埋藏了多少受到污染的屍骸。
引來塞壬的契機是“人聲”。
諾缇緊抿着嘴唇,不動聲色地隔着落地窗觀察這頭塞壬,它如鮟鱇般扁平的腦袋沒有因為窗簾的拉開而轉動,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正對着隔壁的客房。
諾缇很快注意到了它與之前交手的塞壬的不同,眼前的這頭塞壬穿着“衣服”。
原本遍布褶皺的水藍肌膚被層層疊疊的海藻與貝殼覆蓋,藍紫色的藻群和血紅色的貝殼在陽光照射下反射出迷幻的色彩,其中若隐若現的閃光,似乎來自價值不菲的珍珠。
原來如此,它将自身的骸巢穿在了身上,而這甚至可以幫它抵禦刺眼的陽光。
忽然,淅淅瀝瀝的“雨”從上方滑落,諾缇很快認出,那是遊輪出海後定期潑灑的“聖水”,目的就是為了趕跑可能附着在船體上的“髒蜇子”和“塞壬”。
可是,當聖水落到這頭塞壬腦袋上時,它依然不為所動,血紅色的眼珠溜了一圈,将腦袋轉了九十度,正對着諾缇,血盆大口中淌下粘稠的液體,密密麻麻的牙縫間似乎還留着些許腐肉。
它不懼怕陽光,也不受制于聖水。
沒有武器的“勇者”該如何消滅這頭污穢?
諾缇原以為塞壬突然轉頭是注意到了自己,但塞壬又轉身望向了另一側,似乎在搜尋着什麼。
難道是在搜尋商羊?
可若這頭塞壬真是某位邪神驅使的,剛剛門外之物的試探不是已經讓祂知曉商羊所在,為什麼不直接沖進房間大鬧一場?
難道隻是單純地在搜尋獵物?不,不對,那它沒必要在這房間滞留如此之久。
還是說,這隻是比剛剛不會說人話的東西更加逼真的幻覺?
諾缇想着,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痛感是真實的,血液紅得刺目。
“無根菟。”諾缇默念着深淵植物的名字,微微拉開落地窗的一角,将那滴血抹在了陽台上。
一滴血液,就可以爆出鋪滿陽台的無根菟。
不僅如此,白色的孢子也從羊蹄上飄落,盛着爆開的無根菟在窗外綻出一朵朵冰花。
耳邊響起塞壬痛苦的嚎叫,菌毯負責侵蝕作為屏障的肌膚,造物負責吞噬作為核心的血肉,很快,這頭塞壬就被折磨得跌落欄杆,重新摔回海中,濺起高高的水花。
看來這頭塞壬是真實存在的。
諾缇看向陽台上留下的深藍污痕,屬于他的雪白菌毯正在緩慢蔓延,以“吃”的方式緩慢消化着對方骸巢的雛形。
手指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失去養料的無根菟也停止了生長,此刻似一簇簇粉紅的幹草堆散落在陽台上。
諾缇看着眼前這片白與粉交織的陽台,就像商店的櫥窗一般夢幻,立馬聯想起了污穢們的“骸巢”,不禁笑道:“現在我既是沒有武器的勇者,也是沒有築巢的魅魔。”
勇者理應消滅污穢,而魅魔……知道自己的餐食馬上會伴随“客房服務”而來,也不得不把侵犯地盤的髒東西趕出去。
“這是我的骸巢,也是一個警告,誰都不能進犯我的地盤。”諾缇喃喃自語,拉上了窗簾與落地窗。
咚咚——
是溫柔的敲門聲。
“你好,客房服務!”稍顯粗犷的聲音遠遠傳來。
諾缇正要出聲讓他就地放下餐食,又聽見外面喊道:“請從貓眼看向我。”
諾缇心生疑惑,還是趴在木門上,從貓眼窺見外面。
透過貓眼,諾缇能清楚地看見深冷銀光一閃,一柄巨型開魚刀正被門外精壯的中年男性輕松掄起。
“我不能看到你,請你放心。”
這句話散發着前所未有的善意,卻讓諾缇心生恐慌。
門外的壯漢,似乎也知曉他的存在,并且知道他現在的模樣最好不要被人看見。
他是從何得知的?
諾缇思緒停了一瞬,竟是冒出了一絲冷汗……這趟為了護送商羊抵達聯邦總部的航班,到底有多少觸及深淵的存在牽涉其中?!
“我聽從女神的指引而來,請不要将女神的囑托告訴他人。”
女神?萬靈之母?不對,祂應該是偉大的母神,而不是女神。
諾缇戒備地看向門外。
“女神即為天上聖聲,我是祂的眷者……”男人左右張望了一下,才壓低聲音介紹自己道,“我名為維拉特。”
他說着,從餐車上提起一條通體雪白的鲷魚,随着光線角度變換,隐隐約約可以看見新鮮的肉粉色。
諾缇眨了眨眼睛,隻看見無數刀光閃過,伴随着一陣清脆悅耳的鈴聲後,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盤片好的生魚片,魚肉晶瑩剔透,簇擁着中心盛着黑色液體的調料碟,在燈光下泛着鑽石般的光輝。
一向戒備陌生人所做餐食的諾缇,也不禁喉結滾動,咽下了一口唾沫。
自稱為維拉特的男人低下頭,将那盤生魚片放在門口,推着餐車緩緩離開。
諾缇在門後躊躇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