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船長的命令後,帕沙便着手讓幸存的船隻盡快撤離。
作為“作家”,下潛至深度五,加護賦予他的能力是“書寫”,他能具象化自己羽毛筆下的特殊符号,将其在行文中所代表的意思作用在特定的物體上。比如,在應對娜西的鏡子傀儡時,他曾用句号結束它們的活性,在誤會諾缇是其傀儡時,又用逗号束縛住了他的行動。
即便這種能力聽上去無所不能,但其實存在諸多限制,一是羽毛筆中藍墨水的容量,二是他自身的想象力。
當帕沙從偉大的母神那裡拿到新鮮出版的《熔嘯小傳》,他又一次為母神精湛的筆力所折服,奇蝦、滄龍、巨齒鲨……這些遠古巨獸們通過文字的描寫變得栩栩如生,從而導緻了一個緻命問題:帕沙并不覺得自己羽毛筆中稀少的藍墨水容量能夠制服如此多,如此巨大的污穢。
妻子拿到書後倒是看得興緻沖沖,懲戒修女的加護在賦予其“懲戒”能力的同時,也激化了妻子的兇猛好鬥的個性,她渴望與那些巨獸來一次鮮血淋漓的厮殺,盡管帕沙對此感到憂心忡忡,但自身加護限制如此,也隻能讓妻子獨自奔赴前線。
現在,最艱難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他依靠船長的命令抵禦海中“胭脂鏡”的迷幻效果,為每一艘撤離的船隻身後隔空畫上長長的波浪符号,令它們可以在那位到來前快速撤離。
幾乎是在最後一艘船剛剛撤離火山群海域之後,帕沙感應到了那位的存在。
心髒突然開始一抽一抽地疼痛,仿佛有人将筆尖戳入了他的心室,在内部胡亂攪動。
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掠過了上空,他下意識地擡頭,想看清那究竟是什麼,眼底卻映出了異物的影子。某種柔軟的東西從内眼睑中溢了出來,摩挲着他的眼珠,又從眼角滑落,視野的右下角随之消失,出現了大片的充斥着噪點一般的灰白色。
脊背不受控制地弓起,他開始無法抑制地咳嗽,每咳一聲,五髒六腑都為之震顫,強烈的惡心感從胃裡上湧,從而嘔出了更多的異物。
直面深淵位格的降神,會受到污染,自己的惰性将不受控制地變成對方可以随意取用的食糧。
當那位足以遠離後,嘔吐終于停止,帕沙也虛弱得臉色蒼白,差點兒脫力跪倒在甲闆上。
他有些後怕地望向他嘔出的那些異物,血液、肉塊、叫不出名字的組織,還有朵朵白色小花。眨眼間,白色小花便在他嘔出的血肉上增生,如同蝗蟲一般迅速啃噬掉了所有,再化作一陣随風飄散的花瓣。
“太危險了……難怪母神大人會如此忌憚。”帕沙抹掉嘴角的血,突然感受到了一道冰冷的視線。
他擡頭,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萬裡無雲的藍天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從中探出了一隻眼睛,光是其中的眼球直徑目測足足有一百六十米。
眼白布滿虬曲的血絲,眼瞳呈血液一般的深色,其中的瞳孔縮成一條細縫,仿佛深淵一般擁有神秘且緻命的吸引力。
眼珠緩緩旋轉了一圈,似乎在仔細審視這片狼藉的戰場。
這片海域中充斥着胭脂鏡的幻覺,祂從空中本來難以看清大海的模樣,但偏偏祂對“死亡”的惰性無比敏感。
祂緩緩眨眼,無數白花從空中飄落。
帕沙眼睜睜看到一朵小小的白花被路過的海鷗銜在口中,下一秒那海鷗的眼珠便失去聚焦,開始散光,嬌小的身軀驟然臃腫起來,像是泡脹已久的巨人觀一般突然爆裂開來,又炸出了無數白花。
若是讓那些白花落到海中,不止由諾缇化作的“胭脂鏡”要被其完全吞噬,就連整片大海可能都難逃毒手。
他不禁咽下一口唾沫,攢緊羽毛筆,想為那些白花畫上停止的休止符。
就在他催動靈性的那一刻,羽毛筆的筆管突然破裂開來,他吓得趕緊丢掉,整支羽毛筆被甩到空中,在落地前就變成了飄散的白色花瓣。
這些白花不僅會蠶食生命,還會吃掉靈性……
難道真得束手無策了嗎?
忽然,他聽到了風聲。
空中雲霧積聚,狂風呼嘯,似乎馬上要迎來一場暴風雨。
黑沉沉的烏雲本是水手們的噩夢,如今卻擋住了那顆巨型眼球的一角,成為了救星一般的存在,從天上落下的白花也被風吹離了原有的軌迹,花瓣四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您好,這是我的狩獵場。”借着雲霧的遮掩,“災厄”權柄的主人并沒有在那隻眼睛前暴露自身,祂的聲音卻通過雲間閃爍的雷鳴響徹四方,“請不要随意收割屬于我的惰性。”
“哼。”
一聲冷嗤後,雲霧如白花散去,半人半鳥模樣的翻湧災厄驚訝于自身的暴露,未料下一秒就被狠狠鉗制住了脖頸。
祂自然想要掙脫,身後羽翼剛剛展翅便被對方的另一隻手扭到骨折。
翻湧災厄嘔出一口混雜着白花的鮮血,難以置信地看着掐住自己脖頸的存在,眼中倒映出的分明是一個青年男性,身上沒有半點非人的部分存在,可從心底湧上的恐懼暗示對方的古老、危險、強大。
風暴戛然而止,被風吹起的一绺黑發落在血瞳前,襯得那雙詭異的眼睛更加陰鸷冰冷。
侵蝕了一部分惰性,祂便通曉了異國的語言,嗓音低啞,自帶威嚴:“你是這裡的王?”
翻湧災厄快要窒息,白花似乎要從他的喉嚨滿出來。
“靈魂稀薄,如此渺小,在我面前撒謊,是為了隐瞞什麼?”祂收緊了虎口,在對方脆弱的脖頸上碾出青紫的壓痕,快要擰下對方的腦袋。
翻湧災厄無法回答,鮮血從嘴角滑落,恰巧滴在對方的手腕上。
“真髒。”祂露出鄙夷的神色,雖然那滴污濁很快被白花吞噬,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将垃圾丢了出去。
翻湧災厄被狠狠甩了出去,像一顆隕石貫穿了若幹雲層,深深烙進了象山的岩壁上,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