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刻,我看見金惑那石膏一般的側臉上又流露出我所熟悉的冷漠,先前的溫柔仿佛是短暫的錯覺。
他“呵呵”了兩聲,沒說話,手擱在方向盤上,指骨修長有力。
江映澤雙手插兜,幹脆靠在了關閉的車門上,很閑散優雅地倚着,目光逡巡過從校門口進出的學生。
“不去打招呼嗎?他肯定是來找你诶。”
林熒熒不知為何知道我和江映澤有來往的事,不停提醒我。她越提醒,金惑的臉就越冷,車内的氣氛又凝固了起來。
她大概是覺得我如今雙腿都不方便,幹脆下車去找江映澤。
她和江映澤打了招呼後,江映澤便潇灑地朝這邊走過來。
“喲,小可愛,我就說怎麼今天找不到你。我可是特意來向你賠罪的,你不見我,是還在怪我吧?”
“像豆丁一樣蜷在這裡,是在躲我嗎?”
他拉開車門,歪着頭,朝蜷坐在座位上的我挑了挑眉。
“上次不得已把你丢山上了,你鬧脾氣啊?好吧,我今天特意來負荊請罪,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吧?”
“而且,人家跟女生要去約會呢,你怎麼跑過來當電燈泡?乖,這麼大了,懂事一點。方才怎麼不喊我,害我好等~”
他朝金惑的後背努了努嘴,示意我下車。
實際上,我跟江映澤隻見了幾次面,關系根本就沒那麼親密,但他一直說着很暧昧的好像我們已經很熟悉很親密了的話,我想争辯他都不給機會。
我心裡為林熒熒太過自作主張而不舒服,但此刻毫無辦法,隻好道:“我腿疼,走不了,嗓子又有點啞,喊不動。不是故意的。”
“哦,沒事,我背着你。”
他向我伸手。
我很想推卻,可又想着如果馬上拒絕江映澤,待會金惑說不定又把我轟下去的話,那到時候又得孤立無援了。
他們兩個人,一個喜歡在關鍵時刻把人丢下,找借口離開。
一個神色瞬息萬變,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忽然間宛如突襲的疾風驟雨,根本搞不懂他什麼時候會變。
就在這時,一直看着前方的金惑忽然發話了:“怎麼,人家都找過來給你賠罪了,你還要賴我車上?”
“我這裡又不是收容所。”
他冷哼了聲,手指輕輕叩了下方向盤。
果然,金惑又想把我轟下去了。
我看了看他的後背,又看了看江映澤。江映澤朝我擠了擠眼睛:“乖,小寶貝,還不快過來~”
前頭的金惑仿佛拿定了主意,腳一動,我以為他要發動車子,吓了一跳。
“下去。”
他隻說了兩個字。
“别讓我多說話,煩。”
車主又下了逐客令,我毫無辦法。但我沒有讓江映澤背我,仍舊撐着那拐杖,一瘸一拐地下去。
江映澤也沒有強迫我,口裡說着“小心,别摔到了”,但兩隻手一直在褲兜裡,甚至沒有虛虛扶着我。
有保安在敲江映澤的車,江映澤先過去挪車了。我站在原地,沒有關金惑的車門。
我看見金惑依舊盯着前方:“車門關上。”
我沒動。
他以為我沒聽見,又說:“把車門關上。”
我還是沒動。
他“嘁”了聲,大概以為是我腿疼沒辦法關,便直接跳下車。
先前林熒熒要下來,他嘴皮子一動:“我去。”
與他重逢的這些日子,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冷漠,因此我總是避免與他對視。但此刻他下來關車門,我卻一反常态地死死盯着他。
他當然也發現了,但沒理我,關車門的動作卻慢了些。
他轉身的那刻,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用他才能聽清的聲音說:“我不想去。”
他的身體頓住。
我又往前貼了些,幾乎貼在他背後,又說:“我不想去他那兒。”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到他的身體一僵。好半天,他才回頭看我,漆黑的瞳孔中好似燃着一簇幽微的光。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搖搖頭,又以口型說:“我不想去。”
好似一道緊繃的弦忽然放松了下來,他看着我,彎了彎眼睛,輕笑了聲:“那就上車。”
我又重新坐回了他車裡,
但對于該怎麼向江映澤說明情況,又如何應對副駕上的林熒熒,我全無主意,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發消息告訴江映澤說我今天沒有狀态,腿很疼,我現在隻想去醫院,還告訴他方才是金惑把摔倒了的我運到車裡了,我說等我身體好了些再去見他——這是實話,因為我要将那五千塊錢現金還給他。
他很快發來了消息:“沒關系,既然要去醫院就趕緊去吧,好好照顧自己,乖~”
但他的車并沒有立即開走,我猜他也許是想等到另一個男大學生。
林熒熒見我重新坐回來,笑得很勉強,但她給我發的微信卻是:“太好了,學長,我們三個人可以一起行動了!”
我隐隐地感覺到,自從上次金惑背我下山被她撞到之後,她對我的态度便開始微妙起來。
微信上聊天感覺還算正常,但現實中眼神一對視,就好似總有無數話要說。
這時,離十二點隻有十五分鐘了。
林熒熒接了個電話,連聲音都高昂了起來:“什麼?取消了?!”
一問,原來是臨開場十五分鐘前,因為不可控力的秩序原因,洛城廣場的慶祝活動取消了。
那位她喜歡的女明星此刻還未到洛城,正在飛機上,她十分鐘前官宣了戀愛信息,對象是個肥頭大耳的老男人,但很有錢。
“算了,活動取消了,我不去了,你們去醫院吧。”
她拉開車門下車,獨自走了。
金惑竟然沒有安慰她半句。
我忍不住道:“陪女朋友去看活動,結果讓女朋友獨自回去,這樣好嗎?她看起來很失望,你好歹安慰她幾句吧?”
“不是女朋友,是朋友。”
他側頭,瞥了我一眼。
“成年人應該自己處理自己的情緒,旁人沒義務插手。”
真薄情。我心想。
“滾前邊來。天天坐後面,你以為我是你的司機嗎?”
金惑冷笑了聲。
我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林熒熒方才坐的位置,一瞬間有一種詭異的接盤感,忍不住脫口而出:“我這是在接盤嗎?”
金惑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想享受專門的副駕得換車,那輛是二座跑車,副駕至今還沒人坐過。這輛誰都可以坐。”
“不過,想坐那裡,得是我的戀人才行。”
說完,他一踩油門,車直接飛出去。
我低頭不說話,翻開林熒熒方才發我的微信。
“學長,我最近真的很倒黴,感覺做什麼事都不順心,想看的活動沒了,喜歡的女明星又找了老男人,很多看起來明明到手的東西忽然間就都飛走了。你說,我這算是什麼呢?也許是命運。”
命運。我望向她離去的方向,一瞬間又忍不住替她難過起來。
為情所困,大概是我們共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