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沒有馬上将母親的病情告訴金惑。
因為我意識到,我最近帶給他的壞消息太多了。接下來漫長的日子裡,我并不覺得我有足夠的餘力去經營與他的感情,我将耗費大量的時間去照顧我母親,那對他很不公平。
何況,我母親一直很不喜歡他,我得在她面前隐藏這件事。
命運總是如此,每當我想全心全意想去經營與他的感情時,現實總是予我一擊,逼迫我做出選擇。
我希望金惑是自由的。我不希望他的生活從此“貧乏”起來,隻能圍繞我和我生病的母親打轉,期間還要避免被她發現。
于是,我打電話騙他說我母親是腦梗,目前已經脫離了危險,暫時不會有大礙。但或許是因為我太不擅長撒謊了,我的聲音分明有些哽咽。
金惑在電話隻說了一句:“見面再說,我過來接你。”
半小時後,我在醫院門口見到了金惑。
他一看見我便微微蹙眉:“你媽媽真的沒事了?”
我搖搖頭,他替我系好安全帶,将車開出了一段距離。
等到了遠離醫院門口又比較安靜的地方,他将車停下來,側身,捧着我的臉,指腹很輕柔地刮過我眼眶:“哭得這麼厲害,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我語無倫次地說:“那是因為我最近太累了,心情一直緊繃着。”
“下午我沒課,帶你去水族館轉轉吧,你不是說一直想去嗎?”
他側身過來親了親我臉頰:“你的眼睛都哭腫了。”
我其實并不想把目光一直聚焦在醫院,因為那會一直提醒我母親漸凍症的存在。
我也确實很想散散心,調節調節我連日來滿是陰霾的心情,可一想起母親在這裡舉目無親,她現在還躺在病床上,所能依賴的隻有我。我便又不能撇下她了。
我搖搖頭:“她還在醫院,等過段時間她稍好了些我再去吧。”
“給她安排護工吧,我來安排,你歇一歇。”
金惑的右手落在我頭上,插入我發中,很強勢地讓我看着他的臉:“葉樞念,你必須得歇一歇了,你看,你現在臉色蒼白,眼睛都有紅血絲了。”
“課那麼多,還天天跑醫院,你若是先倒下了,你覺得我會原諒自己嗎?”
他的神情是嚴肅的,臉上帶着我不忍心拂逆的表情。
“聽話。”
“不管你多麼愛你媽媽,你自己首先是最重要的。”
他那漆黑的瞳孔深深地看着我:“葉樞念,越是到這個時候你越不能倒下。”
我最終聽從了他的建議,決定先讓護工照顧我母親。不過,那天下午我沒有和他去水族館,因為我在車上的時候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時候,我感到金惑替我解開了安全帶,将我從車上抱下去,抱到了一張很柔軟的床上。
那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的我還在上高中。
在一次大型考試中,我注意到,沒有任何人收我的試卷,當我遞過去的時候,他們都有意無意避開我,接連幾科都那樣。
我感到很困惑,去問監考的張老師,便是在現實火災中逝去的那位。
但我一靠近他他就跳開,好像我身上有瘟疫一樣。
我在夢裡很困惑,一直處在一種找人的狀态中,可靠近誰,他們就會避開我。後來,我總算找到他了,他很得意地說:“是我讓他們這樣做的。”
我不明所以,反複問他緣由,他不說,隻是笑,周圍很多學生漸漸圍過來,也是不發一言,隻是在哄堂大笑。
周遭的世界仿佛扭曲了,每個人都在圍着我笑。他們的臉與火災中那些逝去的學生的面孔一模一樣。
我惶恐得落下了眼淚,可那些笑聲始終不停,貫穿了整個夢,令我清醒後都覺得猶在耳邊。
那種我到處詢問的困惑與迷茫太真實了,他們的笑聲更真實。
我一直哭,他們一直笑,我從未看到如此滑稽的畫面。
後來,張老師随即采訪一個同學,那女生在現實裡也在火災中逝去了,她看着我,愉快地說:“雖然他看起來很絕望,但他的哭聲聽起來真的好舒服,好讓人高興。”
那一刻我在夢裡都不哭了,我咬着牙,我意識到,也許我活着這件事在夢裡的他們看來就是不可饒恕之事。
醒來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夢裡那接連不斷的瘆人的笑聲,以緻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感到大腦一片空白。
我深深呼吸,緩緩睜開雙眼,發現周圍一片黑暗。
天不知何時已完全黑了。
我在黑暗中喊金惑的名字,但沒有人應我。
我忽然有些恐慌起來,摸索着拉開了窗簾,外面正下着瓢潑大雨,不遠處還有電閃雷鳴,與得知母親生病的那晚一模一樣。
我站在他卧室的落地窗前,像失魂了似的,雙手貼在玻璃上,一動不動。
下一刻,卧室的門被推開了,有人打開了燈。
金惑應該是剛剛健身完,他穿着背心,手上拿着毛巾,手臂的肌肉有點充血,身上還隐約有汗水的痕迹。
“葉樞念,你醒——你怎麼了?”
他忽然跨步過來,将貼在落地玻璃窗上的我一拉:“打雷的時候不要挨着窗。”
我猝不及防轉身,原本就覺得渾身沉重,酸軟無力,被拉得靠在他身前。
我仰頭望着他,又想起方才夢裡那些瘆人的笑聲。此時此刻,這個人的身邊是我唯一能休憩的港灣。
我輕輕喊了他的名字:“金惑。”
他垂頭看我:“怎麼了?”
我什麼都沒說,隻是踮腳,主動攬上他的頸,在他唇上重重一吻。
但我還沒有退開,他便反守為攻了,他剛剛健身過,年輕的荷爾蒙正無處安放,身體明顯是躁動的。
他牢牢地箍住我的腰,我們在暴雨連綿的雨夜不斷激烈地吻着,交換着口水,聆聽着各自的喘息。
我被他抱在懷中,仰頭接納他的吻,仿佛隻有那樣兇猛的即将吞噬一切的吻才能撫平我心底無處不在的焦灼和迅疾蔓延的欲望。
先前,我穿着他的襯衫,他的衣服對我來說太大了,是oversize的穿法,幾乎到了膝,我便沒有再穿褲子,隻赤着足在地闆上走。
我被他推倒在了床上,金惑速度極快地扔掉了他的背心,他覆下來時,頸上的吊墜和鎖骨下的紋身晃動在我眼前,剛剛健完身的體魄還帶着肉/欲的芬芳。
我抓着他的頭發,感到了在一種絕對而絕望的歡愉前溺斃待死的瘋狂。
萬物生,萬物死,我所渴望的與他的永恒在現實面前總是那麼不堪一擊。我肖想過與他的天長地久,可母親一個脆弱的笑容便令我絞痛不已。
——既然無法抓住往後,那我會竭盡全力地抓住此刻。
抱住我的人體溫是那麼滾燙,他似乎比我想象地更想占有我,劫掠我,更愛我。
在他狂亂的氣息裡,我像一個浮浪的娼優,丢下了一切的羞赧與克制,盡情歆享生命最本真最原欲的歡愉與迷狂。
外面一道白光轟然響起,是閃電在響徹。
我閉上了眼睛,我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力度緊緊攬住他,甚至想撕咬他。
在他的懷抱裡,我選擇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