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月本是絕不想出來見人的,可今晚要是再吃不飽飯,她會餓瘋的。
天知道她今天究竟幹了多少活。
她将缺了口的木碗捧在胸前,眼巴巴望着前面排成長龍的隊伍,母親和詩筠将她夾在中間,哥哥站在母親身後。
父親今日仍是沒來,一家人裡唯獨他今天被抽了一鞭子,收工後,說自己要躺下養病,仍然叫王姨娘分他一碗粥。
王姨娘是個膽小怯懦的性子,也不敢叫柳姨娘和孫姨娘幫她一起分擔。
隻是可憐了王姨娘的女兒雲梓瑩,不得不跟母親分食半碗粥了。
好在,今晚的夥食竟格外的好,除了一人一碗粥以外,還額外給了個黃面馍馍。
雲舒月抱着到手的馍馍,黑亮的眼珠子冒着光,一家四口找了個大樹底下蹲着吃飯。
王姨娘一行人路過時,雲舒月說了句:“在這兒吃完了再回去吧,給我爹留上一碗粥就行。”
王姨娘遲疑了一瞬,便蹲下跟他們一起吃了,她跟女兒一人吃了一個馍馍,又分了一碗粥。
雲舒月覺得這黃面馍馍格外香,就是有些喇嗓子。
她瞥見山坡後頭冒出來一道青色身影,吓得倒吸了一口氣,連忙把最後一口粥咽下肚,抹了抹嘴,轉身就躲到樹後面去。
雲鴻祯撇頭看了她一眼:“妹,你躲什麼呢?”
雲舒月蹲坐在樹根後頭,後腦勺抵在樹上,大口喘着氣,随後臉頰連帶着耳根通紅一片。
江清辭還真是陰魂不散,她揪着自己身上打着補丁的麻布衣裳,還有亂糟糟的頭。
再想想以前說過的話,她真是想把自己舌頭給咬下來。
雲鴻祯看向來人,眼睛睜大:“江三公子,你們家也被分配過來修行宮嗎?”
江清辭點了點頭,極淡的“嗯”了一聲。
在這種地方碰到熟人,就算以前鬧過不愉快,那也難免讓人感到親切。
雲鴻祯屁股往一旁挪了挪,“咱們兩家可真是有緣啊,”他拍了拍地面,“你也過來坐,吃過飯沒?”
雲舒月的碗還擺在那兒,雲鴻祯“啧”了一聲,将碗拿起來:“你瞧她,碗底都沒吃幹淨。”
說完,自己端着妹妹的碗将碗底剩的粥舔了個精光。
雲舒月閉着眼睛,兩條眉毛已經緊緊揪在一起,絕望。
她聽見江清辭回了哥哥一句:“吃過了。”他的聲音還是那般清淡柔和,仿佛還是京中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雲鴻祯笑了笑:“那就好,要不然過了那個點兒,可真就吃不上飯了。”
“咕叽咕叽……”
兩個男人齊齊回頭,望向樹後。
雲舒月捂着肚子撒着腿跑開了。
她後腦勺紮着的兩條黑辮子一掂一掂的,像一對慌亂飛舞的黑蝴蝶,衣角被風高高揚起。
雲鴻祯道:“我妹妹腿腳比以前好多了,從前稍走兩步路就喊累。”
江清辭沉默着點頭,他知道,她曾經因為在花園裡多曬了會兒太陽,嬌喘連連地暈倒在他懷裡過。
回到住處,所有人都默契地沒有告訴雲明旭今晚還發了個馍馍的事情。
雲明旭不甚滿足地喝了一整碗粥,還是餓。
他掃視了一圈,又将目光放在孫氏身上,孫氏性子潑辣又厲害,還給他生了個兒子,還是算了,看來看去,便隻有柳氏了。
他便指着柳氏:“明日起,你也給我剩半碗飯回來。”
柳姨娘是樓裡的舞女出身,本是賤籍,雲明旭看中她的美貌便給她贖了身娶為姨娘,平常甚愛柳氏千嬌百媚。
柳姨娘小臉霎地白了,女兒雲千雁直往她身後躲。
雲舒月和林書柔兩個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也不吭。
雲明旭又盯上站在雲舒月身後的丫鬟詩筠,一個丫鬟吃那麼多做什麼。
雲舒月忙道:“父親,女兒不夠吃,要從詩筠那裡分的。”
雲明旭隻好作罷,便說好了,每日王姨娘這邊分他一碗,柳姨娘那邊分他半碗。
至于他自己為什麼不去打,他可是一家之主,沒聽說一家之主需要自己去打飯的。
“還是吃不飽?不應該啊,我翻遍了案宗,過往的流放人員最多就是給發一碗粥外加一個黃面馍馍。”江嘉懿一邊翻案宗一邊道。
江清辭換了身月白色絲質曳地長袍,端坐于案前,專注于手中事務,淡淡道:
“他們吃不飽飯,幹活就沒力氣,行宮就遲遲修建不好,皇上那邊就交不了差,你這個夥食把總自己掂量着辦。”
江崇禮看不慣小兒子每日無所事事,便叫他做了個把總的活兒,專管流放人員夥食,江嘉懿怕自己做不好又被父親責罵,便時常與三侄商量着來。
“三侄,我都聽你的。”
是夜,天空中寥寥幾顆星,光微弱。
雲舒月偷偷從床上爬起來,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在月光下呈現出朦胧的輪廓,猶如蟄伏的巨獸。
她往被窩裡縮了縮,過了一會兒,還是踩着草鞋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