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将這層真相說出來，直白赤裸，不做任何的掩飾，就好像扯下最後一層虛僞的畫皮。

居清绮這下是真的略有驚訝。

隻要真相沒有被明言，就算為衆人所知，也仍然可以被諱莫如深，被隐藏在一層虛無的面紗下。何況現在對故事有所知曉的，也不過伯星白、容艾與居清绮三人而已，根本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容艾卻說了出來，他忽然做了一場坦白。

他吐露這種秘密，是在示人以誠。一番剖肝瀝膽的剖白，用意在于換取居清绮知曉的那些更深的秘密。

青冥展露的記憶裡沒有這位望星閣主，隻有關于他的一些隻言片語，以及在不斷地追查中，隐約顯露在幕後的隐約身影。由此青冥的觀念先入為主，認為這位旋鋒界的望星閣主，是一位自負美貌、淺薄又貪婪的愚蠢之人。

居清绮現在不完全這麼覺得。

倒不是說他對容艾很有改觀——不，他仍然認同青冥的意見，覺得眼前之人本質上仍舊是自負而愚蠢的。但這些難道不是來源于伯星白的放縱？在微妙的控制、漠視與縱容之下生長起來的弱勢者，偏偏又一直跟在伯宗主的身邊。

他修為薄弱，無法用武力保護自己，自然學會了許多别的方式，在被允許的範圍内，為自己增添更多的籌碼，換取更好的生活。

他很自負，但又沒有那麼自負，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處境，因此沒有真正被愛的那種盲目的肆無忌憚。可又有一點小的聰明，知道隻要還有這樣一張臉，哪怕做出一些事來，伯星白仍然會保護他。

所以……當封星江這個絕對能威脅到他、又與他息息相關的名字出現時，容艾必須前來，問個清楚明白。

即使這個名叫封星江的人已經死了。

但——死人也會很有用處，是不是？

更不要說，封星江還是居清绮的師兄。

容艾慢慢地說：“封師兄一定是位驚世的劍修。”

說到這裡，他短促一笑，像是自嘲，追憶着說道：

“我在很小的時候見到宗主，他将我帶回旋鋒界，在他的身邊撫養長大。他對我很有希望的，明明自己很忙，但我的衣食住行他一概過問，親自教習我修煉與劍法……無論是處理公務還是與門人商談要事，處處都将我帶在身邊，好像我隻是在一邊旁聽就能無師自通了似的。”

“隻是我天資驽鈍。”容艾說，笑容挂在臉上，看來已經對此事不再在意了一般，很輕松地說：“他的預想我一概達不到，劍練的很差，修為也很是平平。盡管給了最好的典籍和指點，但隻有沒有丹藥的輔助就無法突破境界。可就算如此，現在嘛——”

他一手撐在自己臉頰上，笑意微微，說：“元嬰後期到化神，很簡單的對吧，可是我根本做不到，我已經一百年都難有進境。真正的封星江，他一定不是這樣，對吧？”

居清绮于是點一點頭。

他想說些什麼，但略一沉思，又什麼都沒有說。

居清绮隻是淡淡道：“在你這個年紀，師兄他作為大弟子，已經被指定為宗門下任的掌門人。”

“而那個時候，引我們入門的師父不幸亡殁于妖魔之手，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忍不住皺了皺眉，即使已經是一千多年之後，再想起那段上古時光，仍然感到一陣不期然的厭煩。

縱然最後龐大宗門、橫行世家還有血腥妖魔，統統都在利劍下化作了飛灰，但往事不會過去。那個可惡的、可厭的、争權奪利又争奪資源，人魔共舞的肮髒世道，早已湮滅，與如今的修真界毫不相容，但殘忍血腥的過去卻仍舊在世間留下一些痕迹，那些痕迹也留存在居清绮的心裡。

“那時候與現在很不同的。”居清绮說，“老師一亡，在門中就沒了立足之地。沒了師長，自然也就沒了修煉的資源，而沒了師長為你護持，大多時候同門之人比荒野裡的妖魔還危險，在同門内鬥中被刻意設計死掉，也隻會被當做優勝劣汰。因為老師不在，根本就沒人再在意你的生死。按理說我們是應當淪落到這個境地的，但從來沒有，因為——”

他擡起眼來，微笑道：“因為封星江封師兄，他實在是太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