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連隐在袖中的青冥都忍不住驚訝了一瞬。
它對居清绮說:“我還以為,他不會把這件事講出來呢。”
更何況是對你。一個非常不熟的外人。
居清绮對這種言論置之一笑。
他的笑容還是又親切、又柔和,像是春風一樣,具有撫慰人心的力量,也足以消除容艾在問出話的那一瞬間,忽然湧來的巨大不安。
揭開一個秘密的瘡疤,需要的不隻是勇氣。無論來之前做好怎樣的準備,真正動手的那一刻,總會有伴随而來的劇烈疼痛。
容艾倒不是因此而感到難過、憤怒、刺痛,他感到的其實隻有巨大的恐慌。
那些鮮明的、激烈的情緒,早在這之前的數百年裡被漫長的時光消磨平了,畢竟伯星白豢養他,足足這麼多年。
漫長的時間像是一種拉鋸,将劇烈的波動慢慢消解,最終都成為日常生活中日日存在的調劑。不曾消失也不能被忽略,如同飯粒中時不時咬到一口的沙子。
隻是如果一直不聞不問,還可以保持平靜而虛假的生活。一旦問出口來,就不會再有回轉的餘地。
容艾知道這樣的道理,但他依然來了。
或許該說他不愧是被伯星白一手撫養長大的孩子,雖然在各方面都未能長成被期待的那個樣子,但總有一些相似的特質,在積年累月的影響下被塑造成型。
他因此有點像伯星白,一點孤注一擲,一點平靜下的動蕩,還有一點試圖掌控先機的野心。
居清绮看得出來這些,但平靜的像是完全無所察覺。
他溫聲回答說:“不,你和師兄完全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因為你長得其實像莊玦,那個很不巧被你構陷為飛雲劍派兇手,并令鳳劍陽前去追讨的那個人。
人生際遇怎會如此巧妙,就好像有一隻命運的手在擺弄。
當然,這句話他不會說。
這個回答太超過容艾的預想之外了,他的眼睛裡光芒猛地一陣動蕩,像是一盞搖晃起來的的燈。居清绮很感興趣地探尋他的神色,覺得他情緒複雜,裡面卻沒有太多的欣喜,也沒有什麼如釋重負的意思。
“既然如此……”容艾喃喃道,“我不明白。”
居清绮靜待他的下文。
若比耐心,隻怕天下沒有誰能更比得過居清绮。容艾既然不發問,他沒有多談的理由。
小輩在他的面前玩弄一些誘導性的話術技巧,會令居清绮感到一些好笑。而且他想,這種動人姿态大概也是容艾長久以來運用熟練的一種技巧,在探問情形時,這種姿态會很好用,以至于不需刻意,渾然天成。
畢竟是一位美人。美人在很多地方,都會得到更善意的優待與特權。更何況他看起來沒有什麼危險性,因此,即使是與他不相熟的修士,在各種盛會上遇到容艾,也往往會與他善意地多說上幾句話。
隻不過這些人中不包括居清绮。
因為他活得太長,知道的也太多了。
容艾垂頭沉思,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裡,沒有任何人說話的聲音。隻有壁邊輝煌的明燭燃燒着,将燭焰的光影長短不定地投在在華麗的雲錦壁毯上。
慢慢地,容艾開口道:“其實我能感受的到,伯星白他撫養我,照顧和教導我,都是因為他把我當做另一個人——或許是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