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态做派都有了改變，失去障帽，美貌具有令人暈眩和失去自我的魔力。但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三七又依稀錯覺，覺得他沒有改變過。

仍舊是那個在荒郊野地裡相逢，不問身份來曆，一起踏上過短暫旅程的夥伴。當初相遇是荒野樹林，現在仍舊是荒野血河，初識與重逢的境地類似，其實想來，那段單純的并肩而行的時光，其實很近，并不是很久之前。

隻是其中已經發生過的事，實在很多。

三七支吾了幾聲，說：“也不算什麼。談副池主是保護我，所以才免了我的職，讓我閉門反省，不然那些長老們隻會對我下更重的手，說不定把我偷偷搞死在外面，反正他們一貫看副池主與我都不順眼……不說這個。聽說你最近去找了副池主，通過他的渠道來了妖魔海，所以……”

他攤了一攤手，說：“托你的福，我被提前放出來啦。副池主讓我有事轉告你，說我是唯一可用的人情了。”

談風宸做事倒是大大方方，反正在莊玦面前遮掩也沒有必要。

以天樞池的勢力，查探一個人的蹤迹過往實在是很容易的事。莊玦自從趙家首次露面起，一路行來鮮少夥伴，除了三七，竟再沒有第二個與他算得上有不錯交情的“人”。

既然有這樣一重武器在手，不用豈不可惜。

或許這點交情起不到什麼作用，或許莊玦是個根本不顧念舊情的人，或許莊玦同鳳劍陽在一起時，已經覺醒了不與妖魔為伍的決心。但無論如何，投石問路也好，做一次試探是不會虧的，不然全都緊緊攥在手裡舍不得使用，好用的武器也會生鏽。

談風宸是一個蠻豪氣的生意人。

莊玦聞言隻是一笑。

他說：“那麼，談副池主托你轉告些什麼呢？”

他的笑容像是有魔力一樣，牽動觀看者的心緒。三七怔怔地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忽而緩過神來，若有所思。

他從袖中取出一筒被紅綢紮系的紙筒，遞向莊玦，言簡意赅：“妖魔海一片蠻荒，你們人類修士的靈機感應，在這裡往往失靈。你的羅盤不就是損壞了所以找不到方向嗎？不過你要找的人，副池主已經先你一步找到了他的下落，因此遣我來奉送給你。”

莊玦掃一眼他的手，将紙筒從他的手中接過。

他忽然說：“三七，你有什麼話都可以對我說。我還是我。”

三七偏頭看他，方才因美貌而生出的昏昏然已然消散掉，此刻看着莊玦，神情沉吟，仍舊帶有迷惘之色。

他慢慢地說：“……不關你事，是我自己……不，我隻是覺得奇怪。”

莊玦具有一張無與倫比的臉。見過他之後，三七才知道什麼才能叫做真正的“天下第一”。他曾經見過這張臉一次，那時他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去想。現在是第二次，他仍舊仿佛被定身術定住，在原地動彈不得，仿佛腦子都被過量的美貌沖擊到消融瓦解，不複存在。

隻是……隻是在最後，他猛然清醒過來，不是因為自身修為高深，又或者定力驚人，完全是因為一種熟悉的、基于保命一般的感知。

三七沒有恐懼。

他失去這一重負面的情感，算是優厚的恩賜天賦，同時也是詛咒。不會恐懼的人因此可以保持理智清醒的頭腦，也不會被求生的本能驅使，最終堕落入絕望瘋狂的混沌中。但——因為沒有恐懼，他因此對危險也難有感知，就算落進命懸一線的險境中，卻可能毫無察覺，茫然地就迎來死亡。

這是他的優勢，同時也是緻命的劣勢。三七由是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鍛煉出其他的感知，代替恐懼，提醒自己。

如果那種突然抽離的感覺出現，就等于說，三七此時應當恐懼。

現在，那種感覺出現了。

僅僅是因為那種過量的美貌，就超越了三七一生修行所超出的承載，以至于——會危及到他的生命。

盡管莊玦其實根本無心殺他。這一點，三七絕無懷疑。

單純的隻憑美貌，就可以殺人，甚至殺掉他嗎？

三七不能理解，也無法理解。

但他已經決定，不要拿這個問題去問莊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