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意味着天樞池作為妖魔海的機構,已經不得不屈從在他的意願之下。
如果如此,天樞池非但再也不能算做獨立的、專屬于妖魔運營的組織,甚至更差一步,根本是直接淪落為任由人類修士驅使的、低人一等的生物了。
在這樣可怕的背景之下,個人的意願實在渺小的不堪一提。
更何況維護天樞池,本來也是三七更重要的意願。他并非聽受命令,而是發自本心,要與莊玦劃清往來。
可以做同伴,可以談生意,但是實在不能再繼續做朋友。
三七不想這樣。但三七同時也想這樣。
妖魔的心思和人類一樣都混沌不明。
莊玦的目光在他面上移動,過了半晌,三七聽見他說:“那好吧。”
“我還欠你一個人情,所以我們之間的關系仍然存在,有事當然可以再來找我。說起來,我曾經對青冥說過,有時候利益比友情還穩固一些,所以……即使做不了朋友,順路時也仍然可以做同伴。”
他這樣說着,心裡自然而然,又想起和青冥在一起的時光。手中雪白長劍感應他的心情,在掌中低低嗡鳴一聲。
長劍也不過是凝結到堅固的劍氣罷了,并不真正具有實體。莊玦順手将它在掌中捏散,任由它消失在自己的袖間。
三七松了一口氣,又感到有些失落。他看着那道白色長劍消失,真心誠意地贊歎:“你的新劍也好漂亮。”
“它叫飛光。”莊玦輕描淡寫地說,“但它還不完整。我正在試圖把它拼湊回原樣。”
“你不認識它嗎?它與你們賣掉的那一籠劍氣同出一體。沒想到你卻不認得。”
莊玦說的很平淡,這也不是一句責問。但三七仍然讷讷,不知道要怎麼答話才好。
所以說,他們确實不能再做朋友了。在莊玦的面前,他已經開始感到一點畏懼,一點恭敬,不能再随意答話與閑談,也不會再在松林的篝火邊,分享一袋剛剝好的松子……既然出現了這種感覺,就确實不能再說是朋友了。
三七突然因此感到釋懷,仿佛這樣就已經可以足夠的說服自己與他告别,說自己再無一絲遺憾。盡管低落仍舊時時萦懷,但三七對此隻假作毫無察覺。
他笑着說:“消息已經送到,我就先走啦!以後有緣再見。”
話音未落,他身形已然化作一縷散亂灰霧,倏忽一下就被血色長風吹走。
莊玦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被風吹散,在空氣裡消失的幹幹淨淨,不留痕迹。血色的風還在耳邊呼呼地刮,妖邪的味道無處不在,地面上的血泥又在蠢蠢欲動,試圖攀上他的靴子,咬齧他的血肉。在妖魔海的血色土地上,莊玦靜默地停留在原地,一動不動,在想着什麼。
良久,他低聲說:“仔細想來,我好像每時每刻都在和故人分别。”
他的話沒人應聲,青冥已經不在這裡。
很遠的遠方,突然傳來一陣令人心神搖動的劍氣波紋。這道波紋無聲無息,也沒有聲光異動,隻是憑借一種感覺,在發動的那一刻,就立時鮮明地傳入他的心中。
在千萬裡之外,有人引動了與飛光一脈相承的那道劍氣留痕。
若說方才還有些什麼多餘殘念,現在也全都無了。感應傳來的那一刻,莊玦立刻将方才心中所有的念頭全部抛下。
在當下的這一刻,全心向心湖的最深處,沉下自己的意識。在他的袖中,原本已經化散的那道雪白劍光逐漸凝結,在他的袖中嗡鳴不斷,寒光鋒利,幾乎已經像是一把真正的劍。
飛光劍身下落不明,唯有劍氣在外殘存,集于人手。現在莊玦手中握有幾分,被人于千萬裡之外引動的,又有幾分。三存其二,莊玦又已踏足在妖魔海中,足以錨定剩下最後一處劍氣呼應的所在究竟地點為何。
那裡,一定就是飛光劍的劍身埋骨之所。
在一切行動之前,最後的準備——他一定要先找到飛光,握在手中。
因為他已經失去青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