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尚且放出狂言，說望星閣主不必久候，将來不多時定會再見。言猶在耳，發話之人卻成冢中枯骨。世事翻雲覆雨，誰人又能知之？”

“此事天知地知，他與他知。卻不知客人自何而知。”

“這嘛，庾道人逃入妖魔海中，輾轉求生，機緣巧合之下，我倒與他有過見面之緣。”

“見面而已，就值得将這樣性命攸關的密事與不相幹的路人說嗎？”

“他當然有如此做的理由，卻不是你我今日之談的關鍵，談副池主不必在此與我多做糾纏。隻是庾道人平白為他人作嫁，想來着實好笑。他生前謀劃已然全部落在空處，如今死了，卻正好合所有人的心意，雖然并不包括那位旋鋒界的鳳劍陽。”

“隻是鳳劍陽鳳真人嗎？”

“哦？談副池主認為此事還有誰心懷不滿？”

“客人何必明知故問。庾道人死後率先查驗屍體的，除了鳳真人外還有一人，他也從屍體旁帶走了遺物，也就是一柄真器之劍。客人言辭鑿鑿，隻點出鳳真人，豈不就是想讓我說出那個名字了。”

“你說莊玦。”

“正是如此。”

談風宸将朱紅鎏金的折扇在掌中一合，立起扇骨，支在自己颌下微笑了。

座下的客人聞言仍舊不為所動，他頭上帶着障帽遮住了頭面，一時也看不清是怎樣的情緒想法。談風宸一直将含笑的好奇目光凝在他的身上，仔細打量，對方顯然對此察覺清楚，語調做派卻始終鎮靜如一。

客人道：“既然談副池主認為他對死人仍舊難以釋懷，那就這般假定吧。那談副池主以為，他當如何做呢？”

談風宸将扇骨合成一束，在手中一點一點，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雖然不言不語，目光卻始終緊鎖在這位訪客身上，滿含興趣，仔細打量。客人由得他掃視推敲，安安靜靜，全然不把這等靜寂壓力放在心上。

談風宸忽地道：“我怎樣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你怎麼想。”

“哦？”客人鎮定地說，扶了一下帽檐，道：“我與那位莊真人可不算相熟。我是妖魔海中自生的妖族異類，和人類可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之處。方才談副池主打量我許久，相信不會漏過這點顯而易見的端倪吧？”

談風宸将視線轉為凝視他的手，粲然笑道：“自然不會。”

客人衣着絢爛華美，異彩缤紛，自如地露出來并交疊擺放在膝上的雙手，覆滿細碎的青綠色鱗片，随四周燭火跳動，波光粼粼，惑人眼目。

面目雖然有所遮掩，鬓邊卻生着淡藍魚鳍。腕間戴一隻扭曲木枝環，手裡握一隻朱紅珊瑚枝——被打磨的十分精巧，僅僅隻為裝飾。

如果說他是一類水中生物，一種海底異形，似乎處處特征皆可相合。但是偏偏這些特征雖同為水生，卻不應該出現在同一生命體身上。因此，這般奇詭的組合貌似和諧，仔細打量久了，又覺得自心底生出冰冷的懼意與排斥。

似是而非的東西往往最招人反感與厭惡。

但那位莊真人本身也已經足夠異類。那位真人生有異樣的美貌，以至于快要超出可以被欣賞的最後那一點危險範疇，轉化成為一種高高在上的、真正的危險脅迫，一種令人失去自我控制而且心神震蕩的巨大危險。至于他的内心更是曲折離奇，用尋常人的尋常道理，根本無法揣測他的思維和抉擇。

異類與異類之間或許更能惺惺相惜，誰說得準呢？可能和普通人相比起來，不同族群的異類之間，距離反倒更為貼近也說不動。

談風宸見多識廣，因此為自己保留這一點正當的懷疑。

更何況他有證據，鮮明而且招搖，令人無法忽視的證據。

“您帶着莊真人的帷帽前來見我，又說與莊真人并不相熟，這要如何說服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