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風宸說，将目光再次放到那頂熟悉至極的帷帽上，當時莊玦正是在他面前拿掉這頂帽子，給了他此生經曆的最大震撼，以至于他明明是去興師問罪，最後卻失态到無以複加，将一切草草收場。

“它是一項不可多得的玄器。我想這世上不會有人将玄器都信手送人。而且——”談風宸說，扇骨一下一下敲打着手心，若有所思，“客人故意戴着這頂帷帽招搖過市，難道不是在有意暗示自己與莊真人之間有所關聯？”

“是嗎？”遮住面孔的奇怪客人說，“可莊玦就是這樣一個無法被揣測的人不是嗎？他确實是信手轉贈給我的。我如此說，談副池主真的可以完全置之不信嗎？”

“唉。這我确實不能……這個問題除非親自去問莊真人，否則是一定無解了。”

“我與他隻是在妖魔海中偶然相遇的旅人罷了，就好像談副池主一樣，隻是與他短暫交彙過。我面目醜陋，難以示人，他便随手送我一頂遮障，因為他已經不再需要任何遮掩。”

“這等慷慨友善，助人為樂，隻可恨我自己從未遇過。”

“是了，我也覺得他是一個頗為慷慨的人，對自己不在意的事物，即使萬分珍貴也會随手棄之，毫不可惜。如此一想，豈不是很可怕嗎？”

“哎呀哎呀，客人說話如此雲山霧罩，令我也開始糊塗了。”

“副池主何必裝作如此疚心疾首，難道是擔心我在暗示莊玦此人不可信任，從而勸說您早早與之相互對立嗎？莫開這種玩笑，且不說他背後倚仗甚大，單單就他個人而言，見過他的人也都明白他是招惹不得的。”

“嗯？倚仗？”談風宸來了興趣，“此事我卻還未曾探聽到。客人說來頭甚大，讓我猜猜……等等，莫非是，離合崖的那一位真人？”

“自然便是那一位真人。隻是我本以為，這件事副池主早該知曉了才對，畢竟他之前所攜的那柄青色短劍，可是那位明和真人的袖中佩劍啊。”

談風宸心中一瞬間轉過數百個念頭，嘴上卻仍氣定神閑，對客人笑道：“先是望星閣主與人的私下密談，後是明和真人的随身佩劍，你的消息倒比天樞池靈通太多，或者……有沒有考慮過加入我們？”

“人各有所長罷了，隻是這幾件事，恰好就在我擅長察知的範圍内。”客人不動聲色地說，“隻是講來表明一下誠意，也好順便加重幾分談話的分量。”

談風宸轉動他那雙一貫流金燦然的眸，在座下賓客身上掃過數番，終于一聲長歎，将扇子收攏起來，放在軟墊邊緣。

他信手取了一塊香餅，遙遙地，将它抛擲到一旁的銅爐之中。

“先是說庾鵑紋死于非命，秘密卻仍舊不能掩口止聲，又輾轉幾番，點出這位真人不僅實力可怕，更有強橫靠山。想來我等妖魔，雖然日常生意仿佛做的聲勢浩大，在人族大能之前，仍是隻能俯首帖耳，不敢稍作喘息。他既有如此門庭背景，更是絕不能與他為敵……但莊真人如何想誰也不知，此番望星閣主與我都牽涉其中，誰又能保得自己不受他追讨舊債報償……客人繞了很大的圈子，是想對我說這個嗎？”

“慚愧了。”客人謙虛道，“其實談副池主生有一顆玲珑之心，本也不需我多說。”

“哈，這樣說到底是在贊美我呢，還是在諷刺我？算了，做我們這行的……”談風宸歎息一聲，接着道：“做生意一貫是如履薄冰，做情報生意的，更是沒幾個會有好下場，隻能盡力周旋了。沒錯，若不是我幫了一把庾鵑紋，望星閣主也得不到他不該得的那份東西，我也更是簽署命令，追殺過莊真人數次……現在莊真人不肯善罷甘休，三人中一人已死，望星閣主有旋鋒界相護，我嘛……看來隻能仰仗莊真人的一念之善了。”

“世情倒也未必糟糕到如此程度。”妖異的客人說，聲音仍舊鎮定非凡，“我聽聞……望星閣主與莊真人，長相十分相似？”

“隻是聽說而已？看來你也并非全知嘛……不錯，這個消息是真的。但我根本不打算插手到他們之間去，這無異于玩火自焚。”

“哦？怎說？”

“離合崖與莊真人已經是無法預測的變量，何苦再引進一個旋鋒界的伯星白。就算告知他真假異同又如何，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談風宸說到這裡，忍不住又歎一口氣，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是這個道理……有些事知道也最好裝作不知道，還能死的慢點。”

“我倒覺得未必。”客人說，“隻是略微改變一下消息的傳遞形式即可……說到底凡事都要講證據，将事實呈現給人看，而把我們自己摘出去，這樣或許就可以隔岸觀火。”

“把水攪渾有什麼好處？”談風宸問，“還是你要等他們之間一一清算清楚後，再來一并找我們天樞池算總賬？沒有蚌鶴相争的任何可能，妖魔海早就元氣大傷，除非魚死網破，根本無力與他們任何一方抗衡。我不能拿妖魔海中上上下下去賭。”

“切莫做如此想法。”客人笃定道，“站隊早就開始了，現在還想保持中立，已經絕不可能。談副池主，你既然早期為望星閣主做了些事，現在正是時候，再借用一下他的名頭，為莊真人做些事。不然你要他放過你，他憑什麼幫你，你手上又有多少籌碼？更何況望星閣主也不是你的朋友，他是否看輕你，你自然心裡有數。所以，他隻是你的客戶，而客戶資源正是拿來出賣的——關鍵是要挑準時機，賣出最大的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