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莊玦此人性情尤為剛烈。眼下血流成河,株連甚廣的一連串尋仇故事,追根溯源,不過是因為他被陳家某位子弟觊觎美貌,直将他錯認為與尋常修為淺薄的美姬侍妾一般,可以被人圈養在家中的存在。
隻因這樣一點小小誤會便大開殺戒,初聽簡直可笑到荒唐。
但現在再一想來,美人自當有風骨,而那位陳家子也未免過于不自量力。雖然出身尚可,也不過中等人家,再加之本身功行淺薄,自然不配佳人。既然德不配位必有災殃,那被佳人尋劍斬了全家,難道又怪得了誰不成?
倒是美人因血而豔,愈發殊于麗色了。
即使真身遠在千裡之外,于天際瞧見莊玦的那一刻,仍不免立時生出許多绮麗念頭。美人性格鋒銳些許,這也并非什麼大事,隻是懲處責罰仍為必要,需要教一教莊玦此人規矩禮數,不可使他過分放浪粗野。
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甚至肆意屠戮,殺人全家甚至遷怒親朋,此等情态,實在粗野,不當為美人儀範。
若是尋常人家,死了自然如塵埃草芥,無需在意。但罔顧修真門庭,不問聲名來由就一概殺了,就顯得太過不知禮數。顯然是不知從哪個鄉野中蹦出來的,雖然風姿可愛,對世事卻狂妄無知,出手過重不知變通,就容易顯得愚蠢。
隻是這點淺薄和愚蠢也足以被他驚人的美貌所彌補。一切的缺憾都可以用那種驚世駭俗的美貌遮掩,甚至因為這些缺點,還會令人感到更可親近了些。
隻是這許多念頭在黑色劍光殺到眼前時,也頓時都煙消雲散。
這柄其貌不揚的黯淡長劍初看平平無奇,也不知是由什麼鑄成,劍身上連一絲鋒芒也無,平淡到乏味。但隻是被信手擲來,看似鈍重的劍鋒,輕易就将經行之處蕩空至幹幹淨淨。精心祭煉的法寶毫無一合之力,原本鋪天蓋地的威懾之力,轉瞬被撕破成空。靈力奔流,在劍鋒身側行過,也忽然都被湮滅,化作了點點無用清光,在空中飄散了一片幹淨。
旗幟破爛,層雲崩毀,天幕風雲激蕩,将莊玦的衣袍吹得鼓脹起來,在風中發出獵獵聲響。
莊玦起手一揮,滿天淺灰色厚重雲幔,霎時間都消散了幹淨。
那把黑色古樸的長劍仍靜靜浮在空中,凝定不動。雲幕之後,一片晴朗碧空,什麼也不曾有。
那道聲音遠在千裡之外,聲音的主人不在此地,隻是擲出雲旗皂纛,挾法寶之威,意圖在千裡之外,輕描淡寫解決掉膽敢上門尋釁的威脅。莊玦這個名字,從來不曾在修真界中有所耳聞,想來并非什麼世家子弟,更無任何高門大派為之靠山。一個山野散修,不知從哪裡忽而得了些許造化,目中無人犯上作亂,再被真正的大能随手打殺——這本是司空見慣的常事,并不需要過多的在意。
隻是沒有想到,傳聞故事中的美貌容顔早已被證實為罪魁禍首,在真正的莊玦面前,仍顯得如此單薄失色,以至于隻一照面,先前考慮頓消,天然便失了殺心。更未曾料到,此人修為如此超凡,也絕對不是什麼山野裡不得真傳,苦苦掙紮尋求秘籍的那一類不入流散修。
黑劍隻懸在空中,毫無鋒芒的鈍拙模樣,卻能夠令千裡之外的雲後真身,感到一陣毛發悚立的微妙體感。
微妙的危險與惡意的威脅悄然在肌膚的每個毛孔處都震顫,僅憑一點散亂的靈機牽系便迅速攀爬,好像已經被蜘蛛的細絲纏繞住,惡意的眼睛已經盯住了自己。
不,這是錯覺,一定是。自己身在重重密藏之内,僅是依靠靈機感應,丢下了法寶道旗為助。若非如此,也不會如此來遲,相熟之人已經滿門被滅,最後關頭,旗幟方自天際張開。
莊玦如何可能得知自己身在何處,更不要提自己所在之地,重重靈關閉鎖,便是自家弟子,也茫然不知其所蹤。
但危險念頭始終在心底作響,燕平君明明已經将自身與法寶的牽系早早切斷,但那種被窺伺的感覺仍始終逡巡不去。仿佛蜘蛛細絲斷裂也已經無濟于事,嗜血的魔物已經尋迹而來。
但,燕平君忽然笑了。
他自信自己真身在此,世間能與他相敵手的寥寥無幾,而要說能勝過他的,則可能一個都沒有。
美貌的獵物自負身份,真要如此自不量力而自投網羅,反倒是一件好事。總比他在外遊蕩,多多招惹遊絲飛絮,引人觊觎要強得多。
這樣驚世的美人,在還沒有被他人更多發現之前就落在自己手中,自然是一件好事。
他這樣一想,興趣盎然,做了一番布置之後,倒一心期待這位叫莊玦的道人,早一點追到自己洞府中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