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雲盡散,風未止息,将地下重重堆疊的血污肮髒之氣,一力吹散。
莊玦的袖在風中鼓蕩,他的劍在空中。一方頗有名望的宗門覆滅,其實也不過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那道天外之音來勢洶洶,退去卻也飛快,顯然并不向他自以為的那樣強力,可以千裡之外随意地處決他人生死。
這樣一想,就覺得對方色厲内荏,實在有夠荒謬。
法寶被破,心神聯系也被切斷,剩餘的一點靈機形成湍流,散亂地在空中左右沖撞,很快也要徹底地歸于平靜。
莊玦起袖一招,在靈機最後微弱的湍流中,空中懸停的黑色長劍忽而化一道流光,從靈機湍流的最中心處一穿而過。
郎朗青空,霎時間恍惚扭曲了一下,在湍流就要消散的最後一處節點,顯露出極微小的一處罅隙,幾乎像是一個錯覺,在下一個瞬間已經消失不見。
莊玦身化一道流光與劍相合,光與暗交錯的瞬息,一切都在空中消失的了無痕迹。地上隻有清風吹過,離開時沾染上了滿身血腥。
***
莊玦再從空中踏出來的時候,天色未變,所處之地已然大相徑庭。
極目眺望,遠方有一處高崖如懸空中,如沐天地輝光。那位雲中傳信之君,一定就在此處。
莊玦自雲間踏出,方一履地,便覺周遭環境如同在水中散開的顔料,動蕩地扭曲地,失去了真實的樣貌。由符箓和陣法靈力所驅動的傀儡忽然漫山遍野,從虛空裡湧出,浪潮似的向他奔來。它們手中所握的刀劍閃閃發亮,在日光下渾然是一片無邊際的刀山刃從。
遠方山崖之上忽然亮起一道奪目的光,此間主人顯然已知他的到來,此時在洞府中靜坐,想來饒有興緻地将他的尋仇當做一種觀賞遊戲,甚至貼心的為他指明道路,明晃晃地,作為一種輕蔑挑釁。
這些沒有意識的兵卒傀儡,由地下廣袤陣法抽取山脈靈力,得以源源不絕地供應與再生。它們當然不算是什麼高明的修士,但勝在無窮無盡,沒有止期。重重圍困之下,陷落其中的修士,無論怎樣天賦卓絕,若不尋機離開,最終難免力竭而死。
此情此景下,遠處輝光閃耀,指明主人所在之處的高崖,更平添許多分譏諷意味。
是了,此間主人已經為你指明道路,毫不遮掩,隻是來者無用,最終死于道中。這又怪得了誰?死者倒在地上的最後一眼,看到的也隻會是毫無知覺的傀儡——能前來尋仇的想來不會是什麼寂寂無名之輩,但無論怎樣少年英才怎樣天賦絕倫,心高氣傲之輩死于傀儡之手,這種侮辱本身就足以緻命。
重重力士傀儡形成的人潮之中,已經難以覓到莊玦的身影。殺掉一個傀儡很容易,沒有血迹也沒有慘嚎,隻是一個個默不作聲地倒下去,随即便有一個新的,重新再被演化出來,填補上之前的空缺。
伯星白在心内思索,如果此時身陷陣中之人是自己,究竟該如何破解。他有很多種想法,又都覺得有許多變數,沒有十成的把握。
隻是……身在盒内記憶之中,種種想法也都隻能作成空想,并不知道答案。
他可以有很多種解法,卻沒有驗證的途徑,甚至可以暫時記在心中,回去後再慢慢推演。而身在其中的莊玦,真正面臨着這樣危險的處境,他的選擇很快就能看到答案,卻沒有任何可以容錯的餘地。
陷在人潮中的莊玦,他究竟是怎樣想的呢?此時此刻,他又在做什麼?
在人潮之中,想要尋覓他的蹤迹,簡直像是在蟻群中尋覓一隻單獨的螞蟻那樣困難,即使是伯星白,一時之間也不知他究竟身在何方。
但是,很快,一道淺淡的凹痕慢慢出現在漫山遍野的人潮中,好似在茵草繡緞上,用手指輕微按壓後顯露的痕迹。
那道凹痕延長着,并加深着自己的痕迹,直到最起初那一點非常淺薄的痕迹,終于明顯到可以被所有人清楚分明地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