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清绮面上不動,仍是淡薄内斂的模樣。時至此刻,仍舊可以不發一語,隻垂眸望向手中提燈。但他心中其實并不平靜,早已翻覆起驚天的駭浪。
手中的白玉蓮盞也與他一般的甯靜模樣,自在垂落,不動不搖。但居清绮知道,它已經吸納了足夠多的劍氣在身,隻是存而未發。此刻無疑以柔力擁利刃于懷中,看似安之若素,實則兇險暗藏,遠遠沒到可以放心的地步。
白玉盞需要一定的時間将内中劍氣轉為溫和無害的力量,但以當下而論,已然十盈其九,無法承受再更多。
但居清绮此時居然無法确定,這短暫的交擊,是否僅僅是對方的試探之招。
如果隻是試探,那接下來又當如何?
思慮至此,還是少年而遠不成熟的居清绮,也不免皺眉,心下升起難以克制的惱怒。
明明他隻是前來做客。
令客人阻在陣前,而主人隐在背後袖手,這實在是大大違背待客之道。居清绮知道燕平君此時在将自己當做工具一樣的利用,可他人逼命利劍就在眼前,也隻能暫時忍下這一點。
來人像是一條瘋狗,見人便殺。自己與他從未見過,更無仇怨,但對方顯然沒有放過自己的意思。明明生有那般的動人美貌,性情卻如此陰晴不定,想來心智一定有些問題。
和心智有問題的人講不通道理。既然已經一言惹惱了對方,顯然已經不能抽身而退。燕平君的所作所為固然可惱,此時也隻能暫時如他所願。但此事絕不會善罷甘休,等塵埃落定後,一定再與他算賬。
居清绮這樣想着,心中百念,不過一瞬而過。他與這莫名的來客遙遙相對,兩人之間,隔開一泓碧藍的湖水。
莊玦舉起右臂,起左手指尖按在劍脊,一寸寸橫移撫至劍尖,原本略顯出烏色劍華的長劍随他指尖拂過之處,寸寸黯淡,直到最後仍化作起初那般樸實無華的模樣。莊玦雙臂一展,大袖蕩開。
他右手持劍,劍尖垂地,斜指前方,忽而對湖對岸的居清绮笑道:“你猜我這把劍叫什麼名字?”
居清绮不發一語,足夠謹慎和高慢,覺得既然對面已經是敵人,又何必與他相談。莊玦本來也并不指望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自我作答:“它是諸絕。”
“我有一劍凡間鐵,斷絕諸事斬塵緣。”他說到這裡,忽然一笑,揚眉對居清绮說:“你的法器很漂亮,我很可惜。”
他話音未落,居清绮原本手中的白玉法器,忽然再維持不住無暇瑩潤的表象,砉然碎裂出萬千紋路,在同一時刻爆裂迸濺出無數玉色殘片。原本被寄存其間的劍氣轟然傾瀉,劍光如暴雨激射,像四面八方飛縱散落。
居清绮其實反應很快。
他很聰明,聽得懂這位敵人話中的意思,在對方說出劍名之時就已經直覺不對,因此早早将燈盞擲開。
白玉盞在下一個瞬間在湖上爆裂,旋風一樣的碎片和劍氣貼合着湖水,激蕩起接天的水幕,将居清绮的視線遮住。
此方湖泊既然是陣眼,自然别有玄妙,不然也不會勞動居清绮親身至此。此刻湖水接天而起,将修道人的視線也遮蔽,使之如同凡夫俗子一般,無法望穿對岸。但
但,不知為何,居清绮聽到對岸非常輕的一聲響。
這道聲音實在是太輕微也太弱小,在遍地劍氣激射湖水動蕩的此刻,本不應當被聽到。可居清绮絕不會聽錯,而且知道這一道輕微的聲音,不是自耳中傳來。
是……是從心神裡傳來的。是一重心神的感召。
他忽然知道了那是什麼,臉上原本的冷靜之色,忽然也如四周升起的碧藍湖水帷幕一樣,在迅疾地動蕩之後化成慘白色澤,在面容上消失的一幹二淨。
那是……
那是劍刺入地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