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琴音慨然铮鳴,引為商調,其聲清肅,殺意淩然。莊玦将青冥擲上高空,劍器琴音相擊之下,驟然滑出一長串刺耳嘲哳之聲,正如銳器崩裂琴弦。高崖之上燕平君悚然一震,手下七弦琴不堪重負,實弦未斷,但仍發出不堪重負的一陣雜音。
琴弦劇烈震動,絲弦猶如利刃,将燕平君按在琴上手指割傷。激蕩的氣機混亂地沖蕩着,伴随着低沉的嗡鳴,将虛空對戰時承受的劍氣向外流瀉。燕平君手指受傷,血流如注,劍氣由此自發地從弦上流入他的體内,終于堪堪保住自身,沒有迸碎琴弦。
隻是這樣的傷害承擔與轉移,顯然并不那麼容易。
隻是一擊之力,本來不應有如此威力。青冥劍的劍力如雲霧氤氲,并不算十分的金鐵鋒利,一瞬間就能攪碎人的筋脈,但勝在柔澤無聲,如水下潤,在燕平君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已經自然而然地滲透進肌理之中。
人之肌骨,如何能勝剛強劍氣。哪怕這劍的力量初始看來多麼柔和無害,進入人的肌體後,也很容易就在内部,将人的四處都割出傷口來。
更何況,青冥本就不是一柄普通的劍。
它雖然生不出劍靈,此時不過是一柄普通法劍,握在不同人的手中,便成為不同人的兵器,但——
但它畢竟是飛光一體而生的兄弟之劍。
這天下沒有人想嘗試封星江的飛光,但對于居清绮的青冥,很多人卻并不認真地放在心上。飛光劍早已威名赫赫,成為一柄人盡皆知的真器,劍靈聲名遠播天下,但青冥作為與它同出本原的另一把劍,至今能為外人所稱道的,不過是“飛光的對劍”這一稱呼。
封星江對這個師弟實在很好,将這樣具有才能潛力的一把上好寶劍,都慷慨地贈送給一名連劍修都不是的人。
一把具有真器前途的劍,放在外間不知要被多少劍修競逐厮殺。但封星江将這柄劍器留給居清绮,隻因為居清绮是他的師弟,而師兄弟之間,理所應當,使用同出一體,相生相成的一對對劍。
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将寶物看做比一切都要重,重過他人的性命,以至于至親之人都可以厮殺掠奪。但封星江眼裡,寶劍很好,但也隻是寶劍而已。
自己已經有了一把劍,無須再多做貪戀。
居清绮是他的師弟,而封星江是居清绮唯一的師兄——他們很早就失去了師長,在殘酷的師門鬥争中互相依靠着成長起來,因此封星江理應照顧和保護他。
更何況,他确實有這樣的能力,足以讓他在規則之内的很大餘地裡,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事。很多人會選擇将青冥這樣的寶物奉送給所謂“更有價值的人”,換來對自己和師門更緊密的聯系與支持,但封星江我行我素,才不去管師門上下明裡暗裡的那些勸導和壓力。
青冥由此成為一柄很有名聲,但與它的名聲相比,又顯得有點平平無奇的奇妙的劍。
但今日青冥易手,于是這柄一向被遮蔽在飛光劍下的名劍,終于難得顯露出真正的劍鋒光華。
隻是空中遙遙相對,一擊而過的試探,劍氣便經由琴音,傳導至高崖之上的主人案前七弦琴上,割傷主人的手掌,并經由傷口侵入他的肝髒腑裡。幹脆利落,将此人的内在破壞到無可救藥。
燕平君面上,無一絲一毫的傷痕紋路,如同一塊平滑光潔的瓷面。但他嘴唇裡很快也就溢出鮮血來,與掌心中的傷痕,遙遙相對,血流如縷,染濕重裳。
他勉力擡起頭來,眼神已經顯出渙散之象,看不清周圍景象。門外似乎有人持劍踏入,來人的身影在地上,被光線扭曲地拉長。
燕平君的面頰上,此時終于顯露出扭曲的血紋。傷口從内而外地延伸與透出,終于在他的瓷器一般的面容上,拼湊出層層碎裂的紋路。
他仍坐在七弦琴前,莊玦由是從上往下地俯瞰他。
莊玦說:“你為我指路來見你,我便來了。”
本來一道明光直指高崖,仿佛天涯渺遠,是永遠也不可能走到的地方。但此刻不論主人是否願意見莊玦,莊玦都已經來見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