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首先感知到了痛苦和仇恨。像是一個尺寸有限的橡膠氣球不斷被強制性地塞滿,在爆炸邊緣搖搖欲墜。
這種情緒太飽滿了,一絲多餘的掩飾都是對純真的亵渎,以至于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憤怒将會是她的起爆點。
可每個人卻也知道,她的憤怒實在勢單力薄。
這就是木生的感受。
濃烈的痛苦,悲傷,仇恨,與磅礴的、幾乎将她撕裂的憤怒牢牢禁锢在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身體裡,它們無情地分食她的身體,讓她沒有力氣逃離。
木生死死護住懷裡的孩子,他的共情能力比常人強出幾十倍,一下子接受這麼濃烈的恨意,以至于手臂微微發抖。
可除了那句呵斥外,他什麼也沒說。
中年男人被他激怒,立刻揮舞着拳頭撲向木生,救援隊員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他。
章箐不再考慮患者家屬的阻撓,去拿試劑盒,給孩子測血型,旁邊的護士則拿着幾個不同的血包,等待給女孩輸血。
小女孩靠在木生身上,她流了很多血,嘴唇蒼白。
木生回神,低下頭,用一種不知名的語言跟她說了些什麼。
女孩睜開眼睛。
她有一雙一看便不是遺傳于她那個畜生父親的漂亮眼睛,眼瞳裡皆是苦難留下來的傷痕,與僅存的一點屬于孩子的純真。
她望着自己面前這個男人的臉,壓抑了許久的情緒仿佛終于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找到了洩洪的缺口。
她忽然開始嚎啕大哭。
謝林川送了母親村的人出山以後又跑了一個救援點,毛正義沒跟他去,說護送完這幫人回去以後再跟他彙合。
楊關心倒是自告奮勇地打算跟謝林川一起走,大本營多給他們了一輛車——他們準備的水和食物都在剛剛的村莊裡分完了,他們需要補充。
謝林川就着壓縮餅幹跟礦泉水對付完一頓午飯。
開車的兄弟蹲在他旁邊,随口道:“謝哥,您知道麼,聽說大本營那邊兒今天鬧起來了。”
謝市長沒答話。開車的掃了他一眼,才繼續說:“聽說是木顧問跟受傷員家屬吵起來了。”
謝林川一口水嗆在嗓子眼裡。
合着是來挑撥離間。謝林川餘光掃了眼司機車上的标,果然是保護局。
幹這種事也不知道換個門楣,謝林川想:這個裴峰怎麼這麼蠢?
“沒想到,木顧問看着挺好的一個人,脾氣這麼爆。”小司機接着說。
上午的車要回去加油,下午這輛是謝林川報了地标大本營重派車來。那會兒小姑娘估計剛回去沒多久,小司機知道的應該也不多,卻煞有其事地說:“我聽說,他一下午都守着一個女孩兒,孩子她爹一直圍着醫療隊帳篷罵人。”
謝林川氣笑了:“木顧問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事。我跟他離八丈遠,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咳,這不是咱災區數您跟木顧問最熟嗎……”司機見他臉色不太好,忙打圓場道:“聊聊天,聊聊天。”
謝林川立刻煩躁起來,金瞳在司機臉上不耐煩地掃了一圈。
“……”小司機這才慫了,讪讪地說了實話道:“裴總管說了,讓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兒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謝林川涼嗖嗖地說:“你們家這裴大總管幹啥啥不行,挑撥離間倒是有一手。”
這小司機一看就沒真想跟他打小報告,否則不會把話說的這麼生硬。
謝林川看得出來,也覺得有些奇怪。
裴大總管今天也有救援任務,人并不在大本營。
但鑒于目前保護局在他印象裡評分很低,他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謝林川沒有繼續話題的意思,他很快吃完手裡的食物,把垃圾收了扔車裡。
楊關心還沒吃完,他沒想到謝林川吃東西會這麼快,看到他站起來了,就連忙把自己剩下的壓縮餅幹咬嘴裡,也跟着他上了車。
下午要跑兩個救援點,都是平關山攀岩區被困的登山者團體,大本營剛剛收到的求救信号,對方表示傷亡情況尚好,不需要額外支援。
那邊地形複雜,交通工具不好過,謝林川就隻帶了一些必要的用具。
隻是到了現場才發現,情況與想象中不太一樣。第一組登山者的确是沒有傷亡:他們還沒來得及上山,設備都沒挂好,就被地震中斷了,一行四五個人都困在山下,領頭人很有經驗,為防餘震,找了個穩定的地方等待救援。
但第二組的人顯然撒了謊,謝林川去第二個坐标地點才發現,被困者足有四人,兩個大人昏迷不醒,剩兩個都是小孩兒。
興許是害怕說了這裡有無意識的傷者以後大本營不願意來救他們,所以兩個孩子撒謊說一家四口都安然無恙。
謝林川的車再坐四個有意識的人不成問題,但現在有兩個成人昏迷不醒,且傷勢未明。
兩個孩子看上去怯生生的,阻止一切想要接近他們父母的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