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燭幽主動開口,星魂都不由得望了她一眼,随即也将目光投向了緊閉的大門,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或許就是因為崇拜神明才想要将神拉下神壇也說不定呢?隻是看着,隻是通過祈求偶然得到垂憐怎麼會夠呢?”
“為什麼呢?”燭幽喃喃地問,引得星魂發笑:“你知道為什麼東皇閣下一直很愛重你麼?”
她疑惑地看過去,星魂面露輕蔑:“因為你什麼都不想,世間萬事萬物仿佛都與你無關,無論是窺探天道也好,亵渎神明也好,你都沒有興趣,也不在乎,隻會聽從東皇閣下的安排。你是一把鑰匙,鑰匙是不需要有想法的,可惜韓非讓你有了想法,所以東皇閣下才會将你關進炎獄,那裡與世隔絕,你有足夠的時間把多餘的想法消弭。不過——”說着他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這一次他好像事與願違了。”
說着已然來到了大門前,沉重的石門緩緩在兩人面前打開,一股暖風拂過兩人的發梢和衣擺,東皇太一站在路的盡頭,一如既往。
半月後,月神、星魂、大司命、雲中君和燭幽一同啟程前往鹹陽。這一條路燭幽已經不是第一次走了,上一次走的時候過于匆忙,以至于根本沒有在意過一路的風景,這一次她也不是很有欣賞的興緻,她的問話裡帶着一股淺淺的怨氣,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我們為什麼要去鹹陽?”
星魂正閉目養神,聽她問話眼睛都懶得睜:“因為蜃樓。”
“蜃樓?”
“你在炎獄裡所以不知道,這些問題随後自己去問大司命,我現在沒什麼耐心跟你從頭解釋。”
燭幽仔細地打量着星魂,稍微回想了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感覺沒有什麼能夠讓他心情不好的,或許是随着他長大,性情越發乖覺了也說不定,畢竟他小時候脾氣就不好。星魂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瞪了她一眼:“讓你想的時候你不想,不該你想的你倒是想得歡快。”
“……”為什麼每每面對星魂她都覺得自己并不是在面對一個小孩子呢?于是她再次掀起簾子往外看,胧車還沒有離開雲夢的地界,下面是一片竹海,好像又綿延了不少。
“别想着要逃跑。”
“雖然我的确不想去鹹陽,但也不至于想着這個。”
“或許你應該想去。”他的臉上浮現出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的表情,并且很快就給出了答案,“逆鱗在鹹陽宮。”
——逆鱗是鑰匙,你一定要保管好。
韓非的話驟然回響在她的耳邊,雖然她不知道逆鱗到底是什麼的鑰匙,但他如此說定然就有他的道理。之前離開得匆忙,沒能帶走逆鱗,而今有了這個機會,她确實應該去将它找回來。
“可進宮談何容易?”就算嬴政願意用一座宮殿安置他們一行人,也不代表在鹹陽宮裡行事容易,荊轲行刺之後,那裡的防衛愈發滴水不漏。
星魂重新閉上眼睛:“會比你想得容易很多的。”
“為什麼?”
聽到燭幽的疑問,他斟酌了一下才反問道:“你知道為什麼你會被從炎獄裡放出來,還跟我們一起去鹹陽嗎?”
燭幽順着他的話思考起來,按照星魂的說法,此次他們一行人前往鹹陽是為了蜃樓的事,那麼她能在其中起到什麼作用呢?她什麼作用都起不了;先前她違逆東皇的命令,産生了叛逆之心,險些攪得局勢大亂,所以被關進了炎獄;之後東皇遞了台階給她,她卻硬是不下。以上種種加起來,此刻還讓她這樣一個不穩定的因素随行去辦這麼一件大事,确實是不太符合陰陽家的行事風格。但東皇辦事也有不符常理的時候,他是陰陽家看得最遠的,星軌告訴他的事情,他們怎麼又能知道呢?所以,經年以來極少有人質疑過他的命令,而燭幽也從不是那極少的人之一。
星魂聽她半天沒反應,便睜開眼,隻見燭幽一動不動地坐在位置上,定定地望着他,眼神平靜,就知道她又自己把自己說服了。他輕嗤一聲,好像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露出一個有點殘忍的微笑:“荊轲刺秦之前,衛國曾進獻了一批美人至秦宮,其中有一個美人名叫麗姬。這位麗姬容色傾國,深得秦王的寵愛,不過她去年死了。”他說着,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擺,緩緩地站起來,“月神曾經見過這位美人,之後她便向東皇閣下提出了讓你也一同去秦的建議……所以你明白我什麼意思了嗎?”
就像衛國進獻美人一樣,陰陽家也進獻一個她?這是燭幽的第一反應,但她立刻覺得不可能,都已經将計劃推進到蜃樓這一步了,還缺她這樣一個美人?
星魂臉上是他常常有的局外人對局中人的憐憫,他兩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伸出小手摘下了她的面紗。面紗從他的指縫中滑落,輕輕跌到她的膝頭,露出了一張常年藏在面具或面紗之下的同樣傾國傾城的容顔。帶着竹林味道的清新的風從胧車簾子縫隙裡灌進來,吹動她額邊的碎發,經年不見天日的囚禁令她白得剔透,甚至有點嬌弱的病容。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她煙晶樣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裡面映出他的嘲弄。星魂輕輕歎道:“燭幽啊,你長得和那位麗姬一模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