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不信,大人又有别的選擇嗎?是在紫蘭山莊就永遠地閉嘴,還是在王宮攻伐時不小心殒命,亦或是被王上親自誅殺?本相解決此事的辦法很多,但并不想用在大人的身上。”昌平君向兩側擡起雙手,“這裡都是本相的盟友,本相也需要證明他們看,本相的話是可信的。所以山鬼大人無需擔心,本相此時說的話必然兌現。”
一面是星魂說的一定不能背叛嬴政,一面是昌平君說的兩全其美,燭幽半是心動半是掙紮。若她拼盡全力,或許可以在這裡将昌平君誅殺,可是回秦之後如何交代?或者等星魂從大梁過來,将流沙和昌平君一同拿下,然而時間定然來不及——估計今夜韓國王宮就會宣布告破,她甚至懷疑王宮裡現在一個活人都沒有。而論私心,她也的确不願對他們動手。
“燭幽……”紅蓮輕聲喚她,她望了她一眼,再看向了昌平君身後的衛莊,最後目光落回昌平君身上。他笑着,已然勝券在握。
燭幽深吸一口氣,将長劍收回:“我可以當今日的事沒有發生,但相邦大人也需知道我連雲陽國獄也闖過,日後再闖一次相邦府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不惜玉石俱焚,大人卻得想清楚了,被我拉着陪葬是不是合算。”
“多謝山鬼大人提醒。”
燭幽走後,昌平君重新回到了屋内的桌案前,長舒了一口氣:“可算送走了這個麻煩。”
衛莊喝了口茶:“若是相邦大人樂意,流沙不介意替您擺平這個麻煩。”紅蓮心頭咯噔一下,不由得看向了他,而衛莊也回望了她一眼,紅蓮被他看得心虛,匆匆挪開,提起茶壺替他和昌平君斟了杯茶。
昌平君卻搖了搖頭:“暫時不能動她,她是嬴政要的人,在新鄭出事,所有人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嬴政。”衛莊喃喃地念了這個名字,茶水映出他冷漠的臉。她既能得嬴政的青睐,卻無法為救韓非出半分力,就這樣讓他死在秦國,何其荒謬。
紅蓮看着面前已經大變模樣的衛莊,那股物是人非之感愈發的濃烈。當年在紫蘭山莊露台上聚首的幾人,韓非死了,紫女死了,弄玉也死了,張良去了齊國,焰靈姬死裡逃生回了百越,燭幽變成了敵人,好好的流沙死的死,散的散,終究不能作聚沙成塔之事,反而如飛沙散落天涯。想到此處,她還是不由得紅了眼眶。
而那頭燭幽并沒有立刻回到原血衣侯的府邸,而是直接去了韓國王宮。這座原本恢弘奢華的宮殿終于也變得和那座冷宮相差無幾,隻有空蕩蕩的風在回旋。宮裡到處都散落着屍體,上有王公貴族,下有宦官佞臣,每個人身上的傷口都大同小異——那是鲨齒留下的傷口,還是有齒的那一面。衛莊是真的狠心,他似乎是在發洩内心的憤恨,讓這些人都死得如此痛苦。他們都被挂在半空,就如同韓王安被挂在宮門口,被風一吹,所有人齊齊地搖晃,詭異又恐怖。
“故人相見,不說點什麼嗎?郗燭幽。”一道陰冷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令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急向前幾步,回身用劍擋在身前。衛莊提着鲨齒站在月光下,一頭銀白的長發反射着月光,在四周屍體和血迹的襯托下,他宛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陰沉可怖。
燭幽望了望就在她腳尖處的他的影子,默默地再退後了兩步:“衛莊。”和那時相比,他變得更加偉岸健壯,卻更有邪氣。
“你竟還有勇氣再回韓國,甚至還有臉去祭拜他。”
她握緊了劍,可也知道拼劍術她根本不是衛莊的對手。當年在新鄭時她面對衛莊也隻有能夠順利逃開的把握,今非昔比,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了。
“你在怕我。”衛莊向前走了一步,“難道我很可怕嗎?”
燭幽睜大了眼睛,身體已經快于思維做出了反應,身前展開的那道陣法屏蔽了他的劍氣,可卸不去他的力,她的手腕被鲨齒的一擊震得發麻,勉力支撐着才沒有令長劍脫手。下一秒,她的身影已經如霧般消失,衛莊冷笑一聲,反握劍柄,朝左邊一割,燭幽從虛空中而出,擡手欲擋,長劍卻被挑得脫手,令她不得不聚氣成刃。幽藍色的氣刃看準時機化虛再化實,衛莊仰身避過,燭幽虛晃一招,急速朝後退去。
“别以為相同的套路能在我面前用兩次。”衛莊将鲨齒擲出,燭幽擡手揮出一道水刃擋住,躍向一旁。她極快地掐訣,冰藤鋪天蓋地地從不同的方向收攏,想将衛莊困住,而他身形一晃,向上躍起,接住了鲨齒,一旋身,冰藤應聲而碎,驟然化成雨珠,形成更緊密的牢籠将他包圍。衛莊從容不迫地使出橫貫八方,金色的劍氣同燭幽的藍色内力撞在一起,令她不禁皺起了眉頭。他猛地近了她的身,在霧氣調動起來之前就将劍刃架到了她的脖子上,“你鈍了。”
風驟然靜止,燭幽額上滑下一滴汗水,鲨齒劍鋒映出她冷淡的臉。她一動不動地望着衛莊:“你不動我?”說話間脖子被鋒利的劍鋒刮出現一道細小的傷口,滲出了一點點血:
“哦?動你有什麼好處嗎?”衛莊嗤道。
他肯定不會殺了她,甚至連傷都不會讓她受。今日之事她太過被動,選擇權根本不在她手裡,隻能任由昌平君宰割。就算他真的信守諾言,可總有起事的那一天,終有一天會查到從此時、或是從更早時就有的種種端倪,到時她為了救流沙衆人而瞞下今日之事所埋下的隐患勢必一同爆發。她要麼在昌平君發難之前将他背叛的證據呈給嬴政,要麼就在回秦之後讓他永遠地閉嘴。當然于她而言最好的結果肯定是在回秦之前她因為流沙出點什麼差池,那她就可以全身而退,然而站在昌平君和流沙的立場,這件事不能發生。
衛莊知道她肯定想清楚了,笑着用劍鋒切斷了她的幾根發絲:“我想下次見面的時候斷掉的就不是頭發了。”
當夜火光燎原,将整座王宮都燒了起來,沖天的火光映紅了新鄭的天空。燭幽站在空曠的廣場上望着這片烈火,沉沉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