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燭幽懵懵地看向他,“君上怎麼還在?”
嬴政把手中的竹簡放下,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哦?既不想看到孤,今日又看得如此目不轉睛?”
燭幽十分誠實:“并沒有,我很喜歡看着君上。”
嬴政也不是一般人,聽完還十分認真地問:“為何?孤對你也不好,還是山東六國嘴裡的暴君。”
“他們都錯了。”
“那你先前跑得那麼快,現在也是承認自己錯了?”
燭幽心道這是兩碼事,她也不打算正面回答:“君上對我很好。”
“嗯,也不會比這個更壞了。”他幽幽地望着她,漆黑的眼底映着燭光。
他回得有些不合邏輯,但燭幽并不說什麼,隻是靜靜地回望着他,望得他又笑了一聲:“你總是這麼看着孤……昨日你不是才應了‘不可直視,是為有禮’嗎?”
“……嗯。”
嬴政看着燭幽應了,她似乎還斟酌了一下才緩緩地垂下視線,低下了頭。挂在耳邊的碎發垂落,拂在了她的臉頰邊,安靜而乖巧。從這個角度,他隻能看到她纖長濃密的睫毛,而看不見她的眼睛——就是這樣,她像極了麗姬。嬴政感到心一跳,卻清楚地明白她并不是那個人,他幾乎是立刻就歎了一聲:“罷了……寡人累了,你退下吧。”
“是。”燭幽不明白嬴政為何最後要歎氣,她離開時,他正捂着額角,盯着桌案上的燭火不知道想些什麼。依舊是蓋聶送她,兩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她問:“君心就是這樣難測嗎?”
蓋聶側首答道:“君王本該如此。”
“你跟着他這麼久也不懂嗎?”
“不是不懂,是不能懂。燭幽姑娘不應該深有體會嗎?”
“唔……但總是希望别人懂。”并且能為自己的疑惑作解。可她不懂的,似乎并沒有人能夠幫她解答。
“的确如此。”
當夜下了一場暴雨,早上停了,不過沒有放晴的迹象,天色仍陰陰的,屋裡甚至點上了燈。燭幽醒得早了些,揉着眼睛走出寝殿,侍女立刻把梳洗的東西送上前來:“今日大人可以晚些過去,王上在朝會結束後去六英宮查看公子們的課業了。”
燭幽揉着眼睛的手驟然停了一下,仔細一想,長公子扶蘇今年都十三了吧。她“嗯”了一聲,接過熱乎乎的巾子洗了臉,坐到梳妝鏡前,侍女擦幹了手,替她挽了新的發髻。吃完朝食之後她便無事可做,侍女安安靜靜地守在一旁,内侍則開始今日的灑掃,殿裡除了打掃的聲音以外就隻剩下呼吸聲。
真安靜啊。燭幽倚在窗前,托着腮望天。她從來都很耐得住寂寞,雖然她手頭連件打發時間的事情都沒有,但她還是能就這樣呆着什麼也不做,隻望着天。陰暗的雲層很厚重,黑壓壓地滾動着,就好像天上有一根無形的棍子在攪動它們。鹹陽的天氣和潇湘谷很不一樣,燭幽說不清到底是喜歡這樣瓢潑的一氣兒下完的透雨,還是那樣連綿不絕怎麼也下不完的陰雨。正想着,啪嗒啪嗒就有兩滴雨水砸到石階上,再隔兩息,暴雨就傾落下來,在檐下形成了一道雨簾,先前還在檐上的幾隻雀鳥被淋了個透,倉皇飛進屋避雨。其中有一隻笨的,直勾勾地就往燭幽臉上撞,她眼疾手快擡手一擋,将那隻蠢雀兒撈進手心,随手就擱在窗沿上。把自己撞暈的鳥兒還沒搞清怎麼回事,搖搖晃晃地抓着窗沿站起來,看清了近在眼前的人類,毛都炸起來了,瘋狂撲扇翅膀想往上飛,但是羽毛是濕的,怎麼也飛不起來,于是就一邊發抖一邊遠離燭幽,挪着挪着撞到窗戶,眼看就要跌出窗外,然後燭幽又是一撈,将它撈回沿上坐着。它不敢靠近,縮在窗戶角上瑟瑟發抖,看燭幽沒什麼反應,又想飛起來,結果又往外一跌,這次她沒能接住。
哇,真是一點都不聰明,燭幽歎氣,想起自己的那隻青鳥,比起這隻不知名的灰雀不知聰明了多少倍。她示意侍女去将鳥兒撿回來,懶懶地伸出手想去接一接雨絲,結果接住的還是這隻傻乎乎的小鳥。她愕然擡頭,隻見嬴政把它穩穩地放進她的掌心,滿臉的無奈:“實在無聊看看書也行,在這兒逗鳥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