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兩個人從午後一直忙到晚湯,卻沒有一件成品,燭幽想要栩栩如生的一看就能看出是他的偶人,但她根本刻不出來。嬴政完全不幫她,隻在她把人偶的臉都削沒了的時候遞給她一個新的腦袋——聽着挺驚悚。後來他幹脆去了偶人的頭,捏了大小相近的一排給她刻,自己則專心地雕琢偶人的身體。那具身體原本有兩掌高,随着他的雕琢而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隻有巴掌大了。嬴政安慰自己,小歸小,勝在精緻,方便攜帶。
燭幽早就沒有刻了,她知道自己刻不出來,放棄得飛快。嬴政從解壓的手工作業中擡起頭,迎上她專心緻志的目光。他面不改色地朝她手邊一瞄,那些原本要做人偶腦袋的圓泥球被拼成了一朵花——隻有嬴皓才會畫的那種隻有五片花瓣的野花。
“頭呢?你就打算帶一個無頭的孤嗎?”
“燭幽愚鈍,描摹不出君上的天顔。但君上的容顔已印在燭幽的心中,即使泥偶無臉,燭幽也能在心中臨出君上的仙姿。”她往泥人那空蕩蕩的脖子上安了一顆大小适中的泥團,勉強能看出有個發髻。
嬴政好氣又好笑地點了她一鼻子的泥:“那還費勁做這個做什麼?”誰能看得出這是他,他有這麼醜嗎?
又不是她非要做的,她根本沒打算自己做。燭幽無辜地眨眨眼,提出了補救方案:“不如讓大匠來。”
“……”朽木不可雕也。嬴政沉默一下,捏了捏泥人脆弱的頭頸相連處,“罷了罷了。”他并不是個喜歡半途而廢的人,雖說這個泥偶并不好看,更不精緻,卻是他的心意,和大匠做的能一樣嗎?但他也理解,燭幽不太明白這些。嬴政覺得自己讓了很大一步,他讓燭幽愛幹什麼幹什麼去,自己拿起偶人的頭準備雕五官。
燭幽沒有走,反而取來了一面鏡子。嬴政擡眼挑眉。她很乖巧地說:“君上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模樣麼,看鏡子裡的就好了。”
他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還是太天真:“不是讓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去麼,還在這兒做什麼?”
燭幽繼續乖巧:“我就喜歡看君上。”
她真的很喜歡在自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撓上兩下,他偏偏又拿她沒辦法。歎了口氣,強迫自己專注于手中的泥人,很快就沉浸進去了。
燭幽說的确實是實話,他認真于某件事的樣子真的很吸引人。别人也并不是沒有這般模樣,韓非當初也有,但她從不覺得自己想看,隻會慶幸于他終于安靜了。所以她一直都知道嬴政是不一樣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她覺得這是喜歡,但喜歡究竟是什麼樣她也不知道。韓非讓她不要喜歡嬴政,但是喜歡看着他也沒有什麼壞處呀?
嬴政在燈下一筆一筆地描繪自己的眉目,力求真實,讓她看到泥偶的面容就仿佛看到他,即使做不到一模一樣,也力求有神韻。他分神的時候便能感受到她的注視,餘光能看到她已經不再正坐,右手托腮閑閑地倚在桌邊。他并不擡眼看她,繼續專注就能再次無視。兩人就這樣安靜地湊在一處,也不知過了多久。暴露在空氣中太久的陶泥變硬了,他便擡手沾一點清水再繼續,嬴政對這顆頭始終不滿意,也不知到底換了多少個泥團,對面的燭幽打過幾輪哈欠。
就在燭幽差點把頭磕到桌上之時,迷迷糊糊地嗅到了一絲血腥味。她對這個味道很敏感,幾乎瞬間就強迫自己睜開眼,轉瞬便清醒。周圍一片平和,沒有異常,她看到嬴政正看着他的左手,血液沿着他的食指流到了泥偶上——他不小心把自己劃傷了。
“君上?”王上受傷是大事,即便是這樣不小心受的小傷,燭幽立刻喚來了趙高。
趙高看了一眼,快步去取來藥和紗布。嬴政看燭幽就這樣袖手旁觀,便道:“這是為你受的傷,你不應該積極一點嗎?”
燭幽感覺嬴政今天有點針對她,但她不說,立刻就起身。趙高為她讓出位置,說明了該怎麼用這些東西便退下了。包紮傷口她當然會,她捧住嬴政的手,輕輕張開着他的手指,剛剛趙高已經用幹淨的布替他止了血,這時候隻能看到有一點點血緩慢地從傷口中溢出。幸好沒割多深。燭幽小心地挖了一勺藥蓋在傷口上,嬴政本能地一縮,她便朝傷口吹了口氣,然後更加輕柔地用繃帶纏住他的傷口,纏成嚴實又不影響活動的樣子,最後系上小巧的蝴蝶結。
嬴政看着自己食指,笑:“你還挺輕車熟路。”
燭幽把藥和繃帶收進托盤:“之前在桑海傷了手指,小童便是這樣替我包紮的。”說着伸出右手食指,嬴政定睛一看,果然有一道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的淺淺疤痕。他從面前的一堆藥瓶裡拿了一瓶遞給她:“這是祛疤用的。”
其實就這樣一個淺得不能再淺的傷口,她并不在意,但她卻不會拂了他的好意:“我先試試,若真能消疤,我也給君上抹上。”
“好。”
趁燭幽收拾,嬴政看向了面前這一堆“廢物”,還沒想好怎麼處理,她就已經伸手把那個沾了血的偶人握在了手中:“就要這個吧。”
嬴政皺眉:“這個不好。”
“怎麼不好?血乃精氣所在,偶人沾了君上的血,或許會有靈,千金難求。”
“若真有人出千金求,你就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