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吃,傀儡一邊走,剝下的蓮子偶爾不小心掉到地上,她覺得可惜,不由得回頭看,結果卻瞄到傀儡汗濕的發根。那股奇怪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燭幽稍稍探身看向了它的臉,發現它的額頭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她驚愕地拿起帕子拭去。因為扛着她又背着不輕的蓮花和蓮蓬,溫度又高,它的臉上滿是紅潮,不僅是額頭,鼻尖也有許多細小的汗珠,汗水甚至已經打濕了它領口的衣衫。燭幽一邊擦拭一遍不着痕迹地試了試它的脖子,規律的脈搏以快于常人的速度敲擊着她蒼白的指尖,她被吓了一跳,就在此時,它忽然轉動了眼珠同她對視,燭幽看清了裡面的戲谑。
這是她從未想象過的場景,有一天她竟然能在雲夢澤見到嬴政,還将他當做了傀儡,讓他背着她采下的蓮,坐在他的臂彎裡往陰陽宮走,她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嬴政在蔭涼處停下,稍微緩了口氣,燭幽難以置信地再次用指尖撫了撫他的臉頰,不是軟玉髓,而是真正的人的皮膚。他到這裡來做什麼?是特意來尋她的嗎?他為何要來呢?莫非他是誰假扮的?或者她在做夢?燭幽輕蹙眉頭:“……君上?”
“璨璨。”他笑着出聲。
燭幽一愣,不由得睜大眼睛:“真的是君上嗎?傀儡呢?”
“如假包換。”他又笑。
她望着他爽朗的笑臉,心下微澀,啞聲道:“快放我下來吧。”她特别慶幸她因為受傷躺了幾個月,瘦了不少,否則他哪兒抱得動她?
嬴政确實有點累了,但卻不想将她放下:“從水裡出來也不把腳擦幹,身上衣服大半都是濕的,不怕生病嗎?”
燭幽晃了晃白得近乎透明的雙腳:“這可是夏天。”她坐直些,低頭就看到嬴政的肩膀和胸前也濕了,都是被她濕漉漉的衣袖和裙擺給連累的。
他擡頭望着她,一本正經地反駁:“夏天又怎麼了?就是夏天所以才容易因為疏忽而生病。”
可她這不一直都好好的嗎?燭幽不欲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輕輕錘了錘他的肩膀:“我該下來了。”
嬴政這才把她放回地面。燭幽吹了聲哨子喚來了本就在他們不遠處的傀儡,将背簍挂到它的身上,準備取下挂在背簍上的繡鞋,嬴政擡手阻止:“都濕透了。”
燭幽覺得如果要和嬴政一道回去,那自己坐在傀儡上挺奇怪的——他們兩個出現在一塊兒就很别扭。然而這會兒他又不準備讓她穿鞋,是想讓她赤腳走回去嗎?她看了看自己的腳,又看了看路,好像有點困難。結果他擡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下意識地往後避了避,他拉住她的手笑:“想什麼呢。來吧,孤背你。”
“……這不妥吧,君上。”
“你都做了個傀儡的孤來伺候你,現在真人來伺候你,反倒不樂意了嗎?”
所以就更不妥了啊!像做了壞事被抓包了似的,一股難得的羞恥感令燭幽倍感别扭,她要傀儡的時候就沒想過有朝一日面對這樣的情景,這可真是地獄級别的修羅場。
“為什麼要傀儡呢?孤難道不在了嗎?”他阻止了她下意識的後退,将她揪至身前,“你是想離開孤,還是那麼想念孤?”
燭幽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雙眼,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的确是抱着離開他,留個念想的想法才做的這個傀儡,可是她又不能真的說出口。
“璨璨,你答應過的,不對我說謊。”
嬴政可真是不饒人。燭幽想了想,從背簍裡折下一朵荷花塞到他手裡,輕巧地退開:“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誰說我不想你?我想的。
嬴政被她逗笑了,他握着這朵新鮮柔嫩的荷花,歎息着回道:“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燭幽伏在嬴政的背上,被他背着往回走,她一邊把剝好蓮子塞進他的嘴裡一邊說:“回去就能吃飯了。”
他欲言又止:這難道隻是吃飯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