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冬雪落下來的時候,燭幽還在溫暖的被窩裡睡覺,忽的被子裡進來一股冷風,她的手被拉了出去狠狠地冰了一下,她猛地睜開眼,看到嬴政正坐在她身邊,捧着一枚小雪團塞進她的掌心。
“君上不是去開朝會了麼?”
她初醒時總是這邊軟糯嬌俏,嬴□□身親了親她的臉,低聲笑:“出門見積了雪,你不是早就念叨着了麼,孤先帶給你瞧瞧。”小小的雪團在他說話時便化作一灘水從她的指縫裡流走,他取過帕子為她擦了擦,重新塞回被窩裡,“孤走了,玩兒雪的時候小心點,别着涼了。”
燭幽心裡罵他擾人清夢,但卻擡起手臂摟住他的脖子回親了他一下,他笑着捏捏她的臉,起身走了。打了個哈欠鑽回散了不少熱氣的被窩裡,燭幽的睡意一時半會兒也聚不起來,索性起身了。
洗漱完吃完早飯推開宮門,外面一片銀裝素裹,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從層雲裡落下,分明是黑雲聚鼎,雪花卻潔白晶瑩。燭幽伸出手去接,細小的冰晶不一會兒就落滿了她的手掌,緩緩地融得沒有形狀,被她一握就成了水。雪風吹過,咕嘟嘟地往她的衣領裡灌,她打了個哈欠,步光便為她圍上披風,同時塞了個暖融融的手爐過來。
“大人小心着涼。”她警惕地将她帶到背風處。
燭幽吸了吸鼻子,喝了口熱水:“我去習字,雪停了叫我。”
“好的,大人。”
寝殿裡沒有點明火碳爐,因為燭幽很不喜歡,可她總是手腳冰涼,嬴政怕她凍出病,索性就為她備了個被爐,讓她把一應的活動都搬到被爐裡。寝具冬衣也都一一換過,幾乎把書房的這間寝殿翻修了一遍。燭幽盤腿坐在虎皮坐墊上整理近來的習字成果,一卷是交給嬴政過目的練習,一卷是她一年來所修改的字,一共有四千多個。她将寫着自己改的字的羊皮卷裁剪好裝訂在一處,放到書架深處,正準備看看雜書,步光已然笑嘻嘻地來禀報:“山鬼大人,雪停了。”
燭幽眼睛一亮,立刻吩咐:“去叫星魂過來。”說罷爬起來準備往外走,步光迅速拉住她,為她圍上圍脖,套上手套,新做的卧兔兒也不放過,服服帖帖地圍在額上,耳朵也套了毛茸茸的耳套,确認她裹嚴實了這才放她離開:“大人别忘了手爐。”
燭幽瞪着她,她可算是知道了,嬴政派步光來其實是覺得服侍她的侍女制不住她,她問:“我覺得你現在像是在做我的侍女,可你明明是個刺客。”
步光的娃娃臉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刺客為了執行任務當然什麼都要學,做大人的侍女不在話下。”
“你難道喜歡服侍别人嗎?”
步光毫無心理負擔地回答:“當然不喜歡,但比起做朝不保夕的殺手,還是待在大人身邊安全。何況大人特别好伺候。”
燭幽帶着她往外走:“你的同僚不會嘲笑你嗎?”
“能嘲笑得出來的指不定下一次任務就死啦,等他們死的時候就知道羨慕我了。”
燭幽眨眨眼,她無從分辨笑眯眯的步光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這些話對她來說并不是那麼重要,于是她收回視線,伸手推開宮門。清冷的雪風裡帶着一股臘梅的清香,先前濃重的雲層漸次散開,露出青白的天空,無人踩踏過的雪地幹淨得讓人不忍心下足。燭幽将手爐揣進懷裡,提着縫了毛邊的裙擺小心翼翼地踩出一串腳印,她獨自一人行至廣場中央,回頭一瞧,披風已經将她的腳印犁成了一條碎雪淩亂的路。她略微覺得可惜,躊躇了一會兒後蹲下去捧了一捧雪抛向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沾在她的眼眉上,顯得她剔透可愛,然後她吩咐宮人到這兒來做了幾個雪墩,步光看出她的意思:“大人是想打雪仗?”
燭幽籠着袖子點頭。算着時間,星魂應該差不多快到了,于是她再次蹲下去,開始籌備“彈藥”,于是等他真的到時,迎頭就被砸了一腦袋雪。星魂也不含糊,都沒擡手擦一擦,腳下用力一掃,一道雪浪直撲向燭幽,她被厚重的披風拖累了半步,被雪渣子蓋了滿臉,于是她果斷地将披風一脫。
兩個人從見面到打起來,整個過程一句話都沒說,默契得令人發指。步光看着面前漫天飛舞的積雪忍不住腹诽,剛剛做的雪墩發揮出了她意想不到的作用——讓他們有個施展輕功的落點。燭幽一身雪白,靈活得像隻兔子,而對面的星魂一身幽藍,勉強像隻小黑豹,兩人你追我趕閃轉騰挪,雪團你來我往,顆顆相撞,迸濺出一道道雪浪,廣場上仿佛新飄起了一場人工大雪。守在一旁的步光看得目瞪口呆,她從未想過雪仗居然真的能打成“打仗”的模樣,她以前在六英宮值守過,嫔妃們冬天也會堆雪人打雪仗,然而那些嬌弱女子們的小打小鬧哪裡能比得上眼前這幅景象半點?說起來山鬼大人真是個奇怪的人……步光望着輾轉在飛雪中的燭幽,想起嬴政吩咐過的要節制她的劇烈運動,算算時間便上前去請她先停下來休息。
燭幽的臉頰上浮着淡淡的粉紅,她略微有些喘息地停了手,摘下了卧兔兒和耳套,步光遞過帕子讓她擦汗,順手拂落了她衣上的殘雪。星魂也有侍從為他整理衣衫,他和燭幽相對而立,也汗涔涔的:“今日不難受?”
“不難受。”
“看來雲中君的藥總算有點效果。”
“應該也是适應了吧。”燭幽回到避風的廊下坐着,火爐将這一片烤得暖融融的,她喝了姜茶,轉頭看着一片狼藉的廣場,“本想再來一場,不過看樣子好像沒什麼機會了。”
星魂擡起眼皮瞄了一眼:“唔,随你。”
步光道:“王上知道大人想玩兒雪,吩咐了近幾個宮裡的雪都不要打掃,大人若是想,屬下這就派人去取雪來。”
燭幽點點頭:“甚好。”
星魂“咔嗒”一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知道你現在這個行為應當如何形容嗎?”她示意他講,于是他慢悠悠地取了果脯含進嘴裡,“恃寵而驕的寵妃行徑。”
“我又不是寵妃。”燭幽點明了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