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不講道理。
燭幽深深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然而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不知道她以後要怎麼再心無雜念地聽這個銀鈴聲。她在不斷回響的鈴聲裡淚眼朦胧地告饒,可他充耳不聞,鈴聲水聲和他的呼吸聲交雜在一起,像是祭禮裡的招魂儀式,讓她靈魂都快要出竅,讓她的腦海裡宛如有千百根爆竹漸次炸開,将她本就混沌的腦子攪了個天翻地覆——她明明不想這樣的,可為什麼會這樣……
就在她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焰靈姬臨走前教她的那些“沒用的玩意兒”終于被翻攪上來,她難耐地找回呼吸的節奏,用盡全力在他耳邊求他:“政哥哥,放過我吧,求求你了……”
結果嬴政紅着眼睛暫停了一下,摸了摸她濕濕的眼角:“朕本來想放過你的……”
?燭幽徹底體會了一把什麼叫欲哭無淚,什麼叫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等她終于能從浴室離開,她好像聽到趙高說還有一個時辰就要上朝了。可她根本來不及多問兩句,腦子裡隻想着要是嬴政還要再來她就立刻咬舌自盡,以及明天……今天醒過來就立刻寫信去把焰靈姬罵一頓,要狗血淋頭的那種,然後她就睡着了。
嬴政看着徹底熟睡過去的燭幽,嘴角的笑意就沒有消下去過,他吩咐左右不要打擾她,披了衣服去了外間,趙高早就等在那裡,手裡捧着治傷的藥膏,看他坐下便主動上前去在那些七零八落的抓痕上抹上藥。最後輪到手上的咬痕時,嬴政低頭摸了摸,笑道:“這裡就算了。”
于是趙高收了藥,問:“要為夫人備藥嗎?”
嬴政搖搖頭:“不用。”
趙高不由得悄悄擡頭看了他一眼,多年沒有孩子誕生的鹹陽宮終于要準備迎來下一位公子或者公主了嗎?但他不敢多問,隻是在嬴政躺下之後為他蓋上了被子,貼心地為他争取僅剩的休息時間。
燭幽是被餓醒的,冬日裡難以得見的明媚天光落進她酸澀的眼底,她渾身僵硬,試圖翻個身,結果稍稍一動就發現她痛得仿佛昨天綁了二十斤沙袋練了一晚劍術,酸痛得恨不得胳膊腿兒都不是她的。嬴政走後就一直守着她的步光第一時間上前來:“夫人感覺如何?”
燭幽生無可戀地望着床頂:“……痛。”
“屬下幫夫人揉一揉。”說罷她便起身上手,雖然想盡量忽略燭幽身上斑駁交錯的青紫,但她卻忍不住悄悄在心底發出“啧啧”的痛惜,他們陛下也太狠了,山鬼大人的腰上竟然能留下清晰的五指印痕,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他們昨晚打了一架。
“輕些。”燭幽倒吸涼氣。
“是。”步光依言行事,但燭幽還是時不時就痛得閃躲,最後她忍無可忍之下噙着眼淚吩咐她去取了紙筆來,片刻後喚來傳信青鳥,讓它帶着她一肚子的怨氣飛往了百越。
焰靈姬接到燭幽的傳信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情了,她正倚在榻上吃松子,下屬把絹帛遞給她,她瞬間就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大笑,引得一直坐在她旁邊照顧的那個不配擁有姓名的臉長得好看的無恥之徒側目。郗燭幽啊郗燭幽,最近被我耍得團團轉啊,天道好輪回!焰靈姬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流了好幾行。
無恥之徒遞來了帕子:“什麼這麼好笑?”
“郗燭幽啊,她寫信來罵我。”
“你被罵還很開心?”
“你不會明白的。”她才說了一句便又笑起來,直笑得肚子痛。
……肚子痛?焰靈姬忽然感覺不對,笑聲突兀地戛然而止,無恥之徒挑挑眉:“魔怔了?”
她捧着肚子去抓他的手:“我好像……好像要生了……好痛啊!”
“不是還沒到日子麼?”
“可我真的要生了!”
好家夥,把孩子笑到提前出生的,他的這位女王大人肯定是獨一份兒。
這廂燭幽還沒把鳥送出去多久嬴政就回來了,還沒換下朝服,進了屋瞧見她還賴在榻上,笑着走過去:“還未起?”
燭幽覺得他似乎是在嘲笑她,頓時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目光:“君上是覺得我應該活蹦亂跳嗎?”
他挑挑眉:“朕可沒這樣說。”那他得多挫敗?他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剛剛見你的青鳥飛走了,是給焰靈姬寫的信?”
“嗯。”
“先前你不說你沒有舍不得?結果才出關就要給她寫信?”
“我是去罵她的。”燭幽十分坦然,臉帶控訴,嬴政覺得那點控訴還分了一部分沖着他來了,但他權當沒看見:“哦?如何就要罵她?”
“都怪她教了我些沒用的,我還忍了她老半天。”都是她說什麼求饒什麼示弱什麼準有用,看看她,看看現在連胳膊都痛的她!她千不該萬不該就不應該相信焰靈姬的那張嘴!
嗯?嬴政一時沒有理清楚其中的邏輯,他迎着她怨怼的目光想了一會兒,“噗嗤”一笑:“是朕的錯。”其實教得很不錯,他……很受用,想來也是慚愧,怎麼忽然就變成了色中餓鬼。也怪他的璨璨本就秀色可餐,肖想多時的肥肉終于吃到了口,他食髓知味,不自覺地就有些放縱了。
燭幽福至心靈般地讀懂了他的眼神,她堅決地抽出手:“君上分明沒有半點反省的意思。”
“朕真的在反省。”
說謊!兩個大字立刻寫在了她的臉上。
嬴政忍着笑:“當真,今日朝會朕都走神了,實在是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