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您要去看看嗎?”步光如是問道。
燭幽輕輕點頭,随她起身。
這是她頭一次去六英宮後殿,那裡住的是嬴政的嫔妃,他不願她靠近,她也不想靠近,可步光說的那個奇怪的地方恰恰就是他們都想盡力避開的地方。燭幽跟着步光七拐八繞,走的盡是些偏僻無人之處,最後她們駐足于一座荒廢的宮殿前,她擡頭看了看牌匾,上面用古舊的秦纂寫着“同心殿”。
同心,鹹陽宮中竟然有一座宮殿以“同心”命名。燭幽問:“它一貫叫這個名字嗎?”
步光想了想:“沒聽說六英宮有殿宇改過名。”
然而這個詞無論放在哪裡,都是分量極重的。她垂下眼,擡手推開了宮門。映入眼簾的是枝繁葉茂的藤蘿,密密麻麻地圍着宮牆繞了一圈兒,綠意蔥茏,沉得枝蔓幾乎承受不住。藤蘿架下有一口井,不知是什麼植物像波浪一樣從裡頭生出,恣意地往周圍匍匐蔓延。地面上鋪着一層白色的梨花瓣,殿宇一角隐約能夠見到被擋住的梨樹。這兒雖然荒涼,院内卻生機勃勃,并不雜亂,應當是有人打理的。
燭幽走進院裡,步光緊随其後将門關好。她穿過青石路,推開内殿的門,裡面積着薄薄的灰,桌椅帶着精緻的雕花,彩絹屏風繪着花鳥蟲魚,串着珍珠和玉石的珠簾被這一陣風吹得泠泠作響。她一一看過,繞到了裡間。裡面不像外面那樣整齊,稍顯淩亂,像是主人臨時離開還未歸來。幾案上放着繡筐,散着線團和剪刀,繡繃上還紮着針。矮榻上散落着幾本書,上面繪着劍法招式,順手的地方放着杯子,燭台上還綴着燭淚,或許這兒的主人曾經挑燈夜讀。書桌四周散着各種各樣的書,桌面上隻擺着一支卷軸,她走過去輕輕地撥開,發現這個精緻的卷軸被剪成了兩段,但能夠很輕易地拼合起來。她伸出兩根指頭摁住接合處,将這幅畫盡收眼底:畫中是一個身着紅色宮裝的女人,長裙委地,衣袂翩翩,簡單的發式反而襯得她溫婉娴靜。她站在桃樹下回頭,唇邊帶着一抹的淺笑,有種傾國傾城迷倒衆生的風韻。
步光見燭幽盯着畫像久久不語,忍不住喚了她一聲。燭幽并未看她,一如往常地平淡開口:“你知道我的劍放在哪裡嗎?”
“夫人說的是那把通體紅色的長劍?”
“嗯。你去替我取來,在樂府門口等我。”
“是。”步光雖然完全不知道燭幽想做什麼,但她非常識趣地并不多問,轉身便走。
燭幽在後面幽幽地提醒:“盡量避開旁人。”
“好的,夫人。”話音未落,她的人便已經消失在了殿裡,隻有帶起的微風驚擾了燭幽眼前垂下的幾根發絲。
燭幽緩緩地收回了按在畫上的手,長年卷起來的卷軸又自動卷了回去,讓她不再能看到畫像。可那又有什麼用呢?難道不看到,她就能忽略過去麼?她知道畫上的人是誰,隻一眼便一清二楚,因為那個人有着和她一樣的臉。難怪……難怪步光對她說這裡很奇怪。燭幽環顧這間精緻的屋子,平靜地想着,想必這座宮殿的主人還在的時候,為她布置這裡的人也是那般地用心。
嬴政将同心殿給了麗姬啊。燭幽腳步如常地從殿裡退出來,輕輕地關上門。院子裡和煦的春光讓她莫名地一陣眩暈,明明是這般春和日麗的天氣……若是星魂在這裡,一定能看出她表情的僵硬,可這裡沒有别人,隻有一道唯她自己知道的陰影。她分明有自己的驕傲,卻因為這道舊日的陰影而潰不成軍。她曾經對自己說,那些都隻是過去,那些都隻是她聽說的謠言,嬴政從來不提,蓋聶從來替他否認,她不能同一段塵封的過往計較,不能被一個死人拿捏……可當這一切被剖到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是能聽到斷弦裂帛之聲。
她看似冷靜之極地沿着來時的路返回到六英宮的大門,步光已經在那裡等着了,她在第一時間把劍遞給了燭幽。她接過,低頭望着它通透晶瑩如昨的劍身,感受着久違的寒意浸進她的掌心,終于得了一絲安心。自她去楚國前将這把劍留在了鹹陽宮,之後便再沒有碰過它,它太重了,于舊傷未愈的她不合适。因着這,嬴政為她準備了更輕更鋒利的劍,還有輕便小巧卻殺傷力強大的□□,他說這些都給她玩兒,不需要用上,他會保護她,于是她一度将這些都束之高閣。可惜她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麗姬,終究需要武器帶給她安全感,就像現在,她隻想拿着屬于自己的東西。其實她想動手,陰陽術會更加方便,但她想起當初星魂提醒她的,她應當握着武器,不要空手。上一次她沒聽,差點死在衛莊手裡,所以她不能再大意一次,萬一死在蓋聶手裡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