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令能在鹹陽宮中立足這麼多年自然不可能是個花架子,他面對燭幽時無從下手并不是他醫術不精,而是她的情況太過特殊,也沒有時間給他取鑽研這些不是“病”的病的療法,他應對嬴政的這些普通病症就十分得心應手:“諸位大人不必太擔心,陛下隻是急火攻心又氣息郁結所以才會突然暈倒,從脈象來看并無大礙。不過既然開了這個頭,後面就不好說了,所以要盡量保持心态平和不要動怒,也不要過于勞累。”
燭幽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是不嚴重,但好不了?”
太醫令點點頭:“陛下已經到了這樣一個年紀,原本就很容易有這樣的病症,再加上常年勞累精神緊張,拖到現在已是萬幸。雖然不嚴重,卻也需好好看顧,否則任其發展日積月累之後終有一日會爆發,到時候就不是現在這般輕松了。”
“……”
“微臣先去開些藥。太醫署有不少現成的清心靜氣的藥丸,取來先喂陛下服下,等藥煎好了再服,明日醒來就會恢複如常,日後再每日服用保心丹,能保無虞。”太醫令已經很久沒有在章台宮如此有底氣地說話了,這會兒整個人充滿了自信,就顯得他的話更加可信。
燭幽打消了再請顔路來看的念頭,點頭應道:“趙大人,就按太醫令說的辦吧。”
“好的夫人,臣這就安排。”
衆人将嬴政送回了寝殿的榻上,燭幽身子不便,隻能等他安頓好了再過去。她還是頭一次以這樣的視角看他,嬴政就像一個永不疲倦的傀儡,他永遠神采奕奕精神飽滿,連風寒時候罵人都還中氣十足,她甚少見他這樣脆弱的模樣,但他确實也是一個凡人,生老病死一個也逃不過。她坐在榻邊握着他的手,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凝望着他。他可要快點好起來啊,她不氣他了,他說什麼她都聽,她要他心平氣和地長命百歲。她這時才理解嬴政從前一直說的他們倆的時間太少,确實太少了,她還想同他在一起十年二十年,半點不想同他分開。
“君上……”她的手撫過他的臉,俯身去輕吻着,那種不舍和覺得不夠的心情揉捏着她的心髒,原來他是這樣的感覺,原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心情……那襯得她好無情無義,她怎麼能一直這樣對他?
後來侍女和藥童來送了兩次藥,燭幽都在侍女的指導下喂嬴政喝了,一直守了他大半夜,最後實在撐不住了,伏在榻邊睡了過去。她在進入睡眠前想着,要是沒懷孕,她一定可以守到他醒過來為止。
嬴政醒過來時已經快天亮了,之前他确實是昏迷着,但吃了藥之後便陷入了深沉平穩的睡眠,他許久沒睡過這樣長的時間,清醒時甚至有點恍惚,他隻記得自己在批奏本,看着看着忽然一陣心痛,轉頭便人事不知了。他沒有做夢,沉沉一睡宛如眨眼便至現在,他知道自己會這麼倒下百分之九十是拜他的好璨璨所賜,坐下之前他還氣得不得了,不過這會兒這分情緒已經消散幹淨,他能拿她怎麼辦?他拿她毫無辦法,自己去讨來的不就隻能自己受着咯?
嬴政輕輕地動了動手指,發現被握住了,能有這麼大膽子的肯定隻有那一個人,他緩緩睜開眼睛,朦胧的燈下果真看到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就趴在旁邊。她怎麼這個姿勢?他怕驚擾了燭幽,半側身支起來,見她就坐在腳踏上,身上披的披風掉了半拉在地上,露在外面的那半邊身子都是涼的。他伸手去夠掉到地上的那半披風,大約是動作大了些,燭幽身子一抽,醒了過來,她擡頭見到近在咫尺的他,愣了愣:“君上醒了?”
“嗯。”
她揉了揉眼睛,滿臉僵硬地把他摁着躺了回去,困得不行卻還煞有介事地幫他掖好被子,緩好了麻得不行的腿去端了碗水來,聲音裡帶着剛醒來的迷蒙:“太醫令說君上醒了要先把這個喝了。”
嬴政想起身,他真的很怕燭幽端不穩直接潑他身上,不過她眼疾手快地還是把他摁住:“我來喂君上。”
他有些懷疑地望着她,嗓子有些幹啞:“你會嗎?”
燭幽取過特制的小勺,有模有樣地動手:“昨晚君上喝了兩次藥都是我親自喂的呢。”
他含住遞來的藥勺,入口的藥液清涼芬芳,讓他瞬間便舒爽了:“沒有朕配合你,你沒喂得到處都是?”燭幽不會照顧人,他可是領教過的。
“不會可以學,我學得很快。”她一邊說一邊喂他,手法輕柔,不急不徐,明顯是顧及了他的吞咽速度。
嬴政感受到了成果,微微一笑:“能幹了。”
燭幽聽完歪了歪頭:“這個詞不太好形容我吧?君上還是别說話了,快點喝吧。”
竟然還能輪到她不耐煩了,嬴政自以為瞪了她一眼,實際上毫無威力。然而燭幽還一心一意地喂他喝水,根本沒看見。
忙了大半夜的侍女此時也醒了,誠惶誠恐地來到一旁伺候。她接過燭幽手中的空碗,接下來的事自然也代勞了,燭幽一下子閑下來,嬴政又躺得好好的,完全不需要她做什麼,于是她就直勾勾地盯着他。
許久沒收到過她這樣直白熾熱的視線了,在如此昏暗溫柔的燈下都無法忽略,嬴政不由得笑:“怎麼這樣看着朕?”
燭幽搖了搖頭,沉迷于他眼底細碎的柔光。
“搖頭是什麼意思?”
“君上不喜歡我這樣看你了嗎?我不是一貫這樣看君上嗎?”
“嗯……有些不一樣。”
燭幽疑惑地眨了眨眼,不過嬴政也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索性繞開了這個話題。他從被子裡伸出手來試了試她的手,皺眉:“把披風披好,你不冷麼?難道就這樣坐了一夜?”
燭幽依言行事,一邊系帶子一邊回答:“也沒有,我大概是寅時才沒撐住。這會兒才到卯時,君上再睡會兒吧。”
“你懷着身孕,怎麼能熬一晚上?”嬴政現在才反應過來,語調都高了,“那些侍從是怎麼做事的?!”
燭幽表示自己不用睡:“是我不許他們來煩我。君上躺在這裡我怎麼睡得着?”說着想起他還不清楚自己的病情,便将太醫令說的轉述。
心平氣和?談何容易……嬴政聽完沉默了,他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引子三天兩頭讓他生氣。
燭幽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俯身親他:“我以後絕對不會惹君上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