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嬴政笑着牽過她的手:“梅花開了,想去走走嗎?”
睡得頭痛的她點點頭:“好啊。”正好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今年沒有準備新衣服,她穿的都是去年的舊衣,漿洗得柔軟而貼身,沾染着她熟悉的味道,穿起來非常舒服。戴好卧兔,系好披風,蹬上鹿皮短靴,她牽着嬴政的手踏入雪地。清冷的空氣入肺,讓她忍不住将鼻子也都縮進圍脖裡,嬴政扭頭為她理了理衣襟,隻露了她一雙眼睛,這雙晶亮的眼眸盯着他,活像一隻狗狗,他看着忍不住笑。燭幽知道他在笑話她,憤憤地伸手進他的衣領将他好一頓冰。
鬧了片刻後他籠住了她的手:“好了。瞧就這麼一會兒你的手就又這麼涼了。”
已經裹得裡三層外三層的燭幽示意他自己看:“瞧,我的胳膊有你腿粗。”
嬴政“噗嗤”笑出聲。
梅園離寝宮有些遠,燭幽又走得慢,花了不少時間才到。淡黃色的臘梅花苞層層疊疊地堆在枝幹上,潔白的雪擁在周圍,冷香撲鼻。嬴政伸手摘下一朵遞給她,燭幽托到鼻間嗅了嗅:“香而不悶。”
他笑問:“摘一些放寝宮裡好不好?”
“好啊,但我想自己摘。”
嬴政搖搖頭:“你說你要哪枝,朕來剪。”
宮人們遞來剪子送到了他手中,燭幽隻好繼續籠着手籠跟在後面走進梅林,步光跟在她身後替她提着厚重的裙擺。她瞧了半天之後慢吞吞地吩咐:“我要那枝開得最繁的。”
“好。”
她在一邊發号施令,嬴政則跟着她的指揮将枝丫一一剪下,咔嗒咔嗒的剪刀聲和滋滋呀呀的腳步聲混在一起,令他心底異常地平和甯靜,所謂的溫柔鄉不過如此。他曾以為自己不習慣于這樣懶散、不夠自持的生活,現在卻頗有些沉浸,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忽的一陣風起,他正想着怎麼會莫名起了這樣急的風,一道幽藍色的光幕忽然憑空出現擋在了他的身側,一股無形的力量蔓延開來,空氣的波動竟能彙成這樣的響聲,讓他耳朵一“嗡”。他有些驚愕地扭頭,一柄長劍宛如釘在了這張光幕上,那劍尖離他隻有幾寸的距離——這樣的情形他太熟悉了,又是刺客。
嬴政迅速地擡眼看去,膽大包天地出現在蘭池宮的這個身影竟然如此熟悉,隻消一眼他就認了出來,甚至都不用确認他面具下的臉,因為他們曾朝夕相伴了整整十年。算起來蓋聶叛逃也有三年了,三年來發生的事情太多,過多的變故讓他這三年顯得格外豐富,以至于再見到這位讓他深感背叛之恨的故人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他還未能品咂自己此刻複雜的心情,蓋聶身後瞬間又暴起一道黑影,那柄長劍攜着勁風疾刺,一劍就令這張光幕如有實質般應聲而碎,步光同時從燭幽身後一躍而起,手中的步光劍一記橫擋,铿锵的角力之聲刺耳不已,嬴政難受地皺起了眉,他本能地要去護住燭幽,但她已經先他一步将他攔腰抱起,躍出了梅林。
燭幽來不及脫掉一身沉重的衣裳,隻得了空解開了披風的系扣,厚重的披風随着她躍起的動作落在原地,一道信号彈直沖雲霄,暗衛們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堵住了縱橫二人。
她現在什麼情況,竟敢抱着他走?嬴政急叱:“璨璨,快放下朕!”
一臉冷肅的燭幽像是怕他掙紮似的下意識地用力,她久未活動,現在帶着他施展輕功本就是硬提着一口氣,她必須在這口氣洩掉之前去到一個能供她施展的地方。身後空氣微動,燭幽踩着梅梢轉身,幽藍的氣刃赫然在手,格住了鲨齒的一擊,但奈何是單手,還是她受過傷的那隻手,燭幽瞬間痛得皺起了眉。氣刃一霎間消散,化作一陣霧氣噴向衛莊執劍的手,他立即外放了内力将它們震散,燭幽喚來了梅樹上的累累白雪,它們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眨眼之間就裹住了他,趁着這個空檔,她帶着嬴政幾個疾躍,最終落在了水邊。
剛一落地她就将嬴政護在身後開始施術,蘭池封凍,而此刻整個冰面都在震顫,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她結出幾個印伽,難得穿着白衣的衛莊如風雷般落到她的面前,然後瞬間被她身後層出的冰柱推遠。他的身影掩在層疊的冰後,燭幽看不見他,但紛飛的冰塊卻顯示了他遊刃有餘的推進。她不敢掉以輕心,召來潑天的湖水萦繞在她和嬴政的周圍,組成一張層疊的網,細看還能發現其中均勻密布的水珠,在衛莊劈開冰柱重新出現在她面前時,無數的水珠疾沖而去,他凝出劍氣的屏障直直地朝她而來,但水珠并不被吹開,反而分散成了綿密的霧氣,它們死死地兜住他前進的腳步,最後迫得他停下。
燭幽透過這一層幽藍望着他的臉,覺得他猙獰又鬼魅。以前衛莊打起架來總是很多廢話,而今卻一句話都不說,想要跟她速戰速決,但燭幽就是想拖延時間,于是她再次擡手,又一波巨浪凝成一股從高高的天際迅馳而下。饒是衛莊的身姿再靈活、内力再充盈、武功再高,也很難逃脫“自然”的威懾,他被裹挾着後退了數丈,渾身濕透,冰冷的湖水加上冰冷的冬風,他吐出的氣仿佛都帶着冰渣。他擡頭看去,燭幽靜靜地擋在嬴政的身前,她巋然不動的模樣仿佛是對他的嘲諷。他輕啐一口提氣沖去,卻發現腳下浮現出若隐若現的陣法,讓他一時無法動彈。
她學聰明了,知道近戰不可能再跟他拼個勢均力敵,便要離他遠遠的。衛莊面巾之下的嘴角微微上翹,舉起了他的鲨齒,金色的劍氣隐隐浮現纏繞于劍身。
燭幽同他數次交手就沒有哪次占過便宜,她和衛莊仿佛就是天生的冤家,韓非死前他們關系還可以,但一旦失去了這條紐帶,就開始自然地站在對立的兩端。其實燭幽想過,她應當是能和他好好相處的,可是立場不同,最後隻能變成如今這副行狀。
此刻想這些也是多餘,她死死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内力循着無數的水流源源不斷地漫進她為他編織的困陣之中。他離她太遠了,那裡是她掌控的極限,她必須全神貫注,全神貫注地警惕他的每一個動作、預判他可能的動向、應對每一個反應。不遠的梅林裡一片混亂,隐約能見到四散分飛的梅花和飛雪,蓋聶正在朝他們這裡來,她必須得快一些。
橫貫八方出招的瞬間,燭幽掐出幾個複雜的印,眼底幽藍隐隐流動,身後的嬴政卻注意到她肩膀的顫抖。
“璨璨……”
燭幽沒有回頭,她也不敢回頭,甚至沒有說話,但嬴政就是感覺到了她傳遞來的安撫。她的發絲和衣物在此刻無風自動,一條藍色的半透明的巨大的魚的虛影自她身後躍起,帶着巨大的壓迫感迎向了金色的劍氣,兩道力量在距離燭幽和嬴政更近的地方相遇,疾風瞬間以此為中心向四面發散,從空中落下的雪好像被擋在了穹頂之外,地面上的水像是長了腳似的向四周奔跑,梅林裡密密匝匝的樹被壓彎了腰,上面的積雪和梅花宛如被天女的手灑向了天際。嬴政被擊得幾乎窒息,跌坐在地,燭幽回身緊緊地抱住了他,捂住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