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聽聞嬴政身體有恙,召他回鹹陽監國,十萬火急地從代郡往回趕,不過他到的時候嬴政已經帶着燭幽到了蘭池宮,于是他都沒有歇息,即刻轉道。他到時正是哺食後,燭幽散完步躺下睡覺去了,嬴政知道扶蘇要來,正一邊處理事情一邊等他。
“父皇。”扶蘇進了殿便行了大禮,嬴政穿着常服,少了許多帝王的威嚴,擡起頭瞧着他,道:“這樣着急過來做什麼,應在鹹陽休整兩日才是。”
扶蘇聽到嬴政的關心,覺得一路的疲憊都少了很多,他仍是維持着拜伏的姿勢:“兒臣聽聞父皇身體有恙,不敢耽誤。”
“你一路跋涉也累了,先起來坐下吧。”他這個兒子就是這樣實心眼兒,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謝父皇。”扶蘇依言在下首坐好,嬴政久未見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變化,唔,看起來成熟穩重了不少,還曬黑了。
扶蘇目不斜視地正襟危坐,喝了口茶便開始彙報此次出行的結果。年初時他奉嬴政之命去調查六國遺族近年來的動向,确實查出了不少東西,那些意圖複國的行為都被他一一處理幹淨,包括但不限于擴張私兵、滲透地方府衙、資助反秦組織。他從楚國故地開始一路向東向北,一路走一路查,直到來到代郡,章邯忽然來信請他注意一下燕國舊部的動向,随後秘密遞來燭幽的計劃,扶蘇覺得她的計劃過于被動,看似勾連,但卻全寄托于個人的選擇,實則不太穩妥,所以他便主動出擊,配合章邯開始清剿藏于代郡的燕趙私兵,然後——
“兒臣此次先至鹹陽,出發時章邯将軍押解墨家叛逆以及燕趙匪首的隊伍已經準備妥當,不日也将抵達都城,王離将軍仍留在代郡做最後的收尾工作,也會在年底之前回來。”
嬴政還算滿意:“做得不錯,處理叛逆一事也交由你一應處置。先去用哺食吧,留在蘭池宮歇一晚,明日再回宮。”
“多謝父皇!”扶蘇起身叩首,然後又道,“父皇,兒臣回程時帶回許多山參和阿膠,都已交給了府庫,希望父皇保重身體、早日恢複康健,夫人能平安生産。”
“你有心了。”嬴政望着扶蘇離開大殿,覺得曆練回來的扶蘇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又近了一些,隻希望處理叛逆這件事不會令他失望,然後便起身進内殿。
燭幽睡得安穩,是厚厚的被褥裡淺淺的一道起伏。他掀開薄紗幔帳,輕輕坐到她的身側,撫了撫她的臉。入冬之後她吃得就更少了,為了留存精力,基本都在睡覺,顔路說胎兒雖然比一般的要小,但從脈象看十分平和,應當健康,後續當能無虞。
他和燭幽的孩子是健康的……若不是因為咒印,它就能降生于世,會長什麼模樣呢?是男孩兒女孩兒呢?會像他還是像她呢?可是一切都不容他去想,因為這個孩子是為了救它的母親而存在的,注定不能活下來。可隻要他的璨璨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嬴政摸了摸她的肚子,俯身親了她的臉。
原本熟睡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眼底的那抹狡黠被他盡收眼底,她擡起手臂環住他的脖子,略微仰頭啄了啄他的唇角,吐氣如蘭:“君上偷親我,被我發現了。”
“朕想親就親,何來偷偷一說?”他毫無被調侃的窘迫,反而親昵地抵着她的額頭,手臂撐在她的兩側,免得壓着她。
她就知道,論臉皮沒人比嬴政更有優勢了。她不同他争辯,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睫毛輕顫,眼底流動着波光:“君上别動。”說罷輕輕仰起頭,同他交換了一個綿長而溫柔的吻,結束後自己竟有些喘不上氣來。
嬴政撫着她的唇瓣:“怎麼換氣都不會了?”
燭幽大言不慚:“疏于練習罷了。”
這樣的調笑沖淡了他内心的憂慮和遺憾,他脫了外衣陪她躺下,細心地掖好被子:“曉夢已經在回鹹陽的路上了,很快你就可以恢複健康,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真的嗎?”
“當然。可以去打獵,去東巡,能回雲夢澤,能去看海,璨璨想做的朕都會讓你去做。”他溫柔地撫着她的後背,聲音有如催眠的樂曲。
燭幽舒舒服服地被裹在一派溫暖中,伸手抱住他:“那我要是想去摘星星呢?”
“那朕就隻能修一座高台方便你從天上回來。”
她含含糊糊地笑了一聲,往他懷裡鑽:“我不想摘星星,星星有什麼好的,有君上就夠了。”
“真的嗎?”
燭幽對他發誓,兩人又絮絮地說了些話,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隻餘下窗外獵獵的冬風孜孜不倦地在大地上馳騁。
第一場冬雪落下來的時候,一切都籠罩在塵埃落定的氣氛中。蔓草難除的墨家一行人被押解回鹹陽,關押在牢獄中等待處決;步光重新回到了燭幽身邊;曉夢雖然對章邯橫加幹涉道家論道一事頗有不滿,但天宗人宗最終在她手上重歸一脈,看在這份兒上她還是帶着雪霁回了鹹陽;嬴政雖然不願意,但千泷最終也到了燭幽身邊——可以說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燭幽覺得反正她就那樣,哪一天轉移咒印都沒差,不過嬴政的顧慮比她本人多得多,所以這事兒一直往後拖,直拖到了快要過年。
那日下了很大的雪,蓬松綿密的雪花一層層堆疊,仿佛為蘭池宮裹上了一層被褥。燭幽醒過來時嬴政都已經把今日的事務都處理完了:“你說你每日睡得跟小豬仔似的,怎麼下巴還能越來越尖了?”
燭幽扒開他的手:“君上怎麼可以說我是豬仔?”
“朕是在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