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隻好收了拿回書來的想法:“哦。”
嬴政牽起她的手:“回宮吧,外面風大。”
“嗯。”
燭幽原本心裡不安,可這一晚卻睡得格外的好,她迷迷糊糊睜開眼,隻覺天光大亮,周圍安靜得不像話。什麼時辰了?她慢慢地起身,伸手去摸水喝。步光從旁遞來溫水:“夫人可有不适?”
雖然有些暈,不過不是什麼大問題。燭幽搖搖頭,起身下榻:“今日沒有議事?”
步光伸手虛扶了一把:“嗯。夫人先去洗漱吧,該用膳了。”
“君上呢?”
步光似乎稍稍猶豫了一下,給了她一卷竹簡:“陛下今日有事,特意命屬下将這封上書交予夫人。”
燭幽有些疑惑地接過,緩緩展開,是從桑海來的,除卻擡頭落款,隻有短短一行字:荀況病重。荀夫子?燭幽悚然一驚,忙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步光回答:“今早擺上陛下案頭的,從加急程度來推斷,當在三日前從桑海發出。”
燭幽的瞌睡已然散去,步光将騎裝送到她的面前:“陛下已經為夫人安排好了,夫人先别急,吃些東西再出發。”
燭幽沒有多想,隻是點頭。
大約是到了某個時刻了吧,她感覺自己好像一直都在送人走,湘夫人那時還沒有特别深的感觸,從星魂開始,她便覺得與她有交的人在一個個地消失,年少時的故人已經用一隻手就能數清了,在這些屈指可數的人裡,命定的結局終于輪到了荀夫子。她一直将桑海時的記憶珍而重之地藏在内心深處,那是她最無知無覺無憂無慮的日子,而現在,作為她最後牽念的荀子竟然也要走了,從此以後那些回憶便真的就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回憶——這樣的惶然将她包裹住,令她無所适從。人活着本不需要别人來證明,可卻總害怕丢失這份不必要的證明。
燭幽狂奔在去往桑海的路上,馬兒四蹄生風,獵獵的風卷起她的鬓發,好像快一點、再快一點便能逆轉這樣蒼白無力的時光,回去抓住未曾抓住的感觸。
“夫人,前面是驿館,我們換匹馬再趕路吧。”
“好。”馬兒半途跑不動了會更耽誤趕路的時間,燭幽便應了步光的提議,進到驿館裡休息。
“……還以為陛下要到了,吓死我了。”
“陛下又不走我們這兒,你想什麼呢?”
“诶?之前不是說要去桑海?”
“還不就是那些儒生惹的事兒,上面已經說要改道去孔裡了哩!”
燭幽想去淨室,卻在路過馬廄時聽到了這樣的對話,改道孔裡?嬴政去孔裡做什麼?為什麼這件事她半點風聲都沒有聽到?她的腳步猶豫了一下,頓在了原地,無論如何還是搞清楚再說。覺得盤問起來太麻煩,燭幽徑直開始讀心。驿館小吏雖然隻能得到最為表面的信息,可是他們在這樣一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各種表面信息交織在一起很輕易地就能往深處推斷。燭幽探查完二人的識海,也大概理出了頭緒,原來嬴政下旨要掘了孔子的墓。
那可是孔子的墓!一旦掘開,儒生嘩變是必然,悠悠之口如何能堵?煌煌青史又該怎麼正名?這是整個儒門之難,荀子難不成就是因為聽到這個消息所以才……?燭幽又在心底否認了這個想法,畢竟從桑海走馳道回鹹陽也要三天,從這兩個小吏的記憶來看,信使确實經過了驿站,此事事發突然,不是刻意安排,卻恰好是個完美的讓她不要跟去孔裡的理由。
“夫人怎麼在這兒?”步光大約是見她許久沒有回去,前來尋人。
燭幽回頭,同時丢開手底下的小吏,話語裡不見多少情緒:“君上去孔裡的事你為何沒有告訴我?”
步光一愣,旋即單膝跪下:“夫人恕罪,是陛下有令不許屬下主動告訴夫人……”
燭幽沉默地注視着她,好一個理由,自她起身便用别的事情将她絆住,想來這晚睡得這樣沉,也是嬴政想能将她支開,也得虧了荀子的消息,否則他一定在煩惱怎樣才能免她阻止吧。
步光跪在下首,見燭幽半晌沒有說話,心虛地開口:“夫人,陛下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儒家複辟茲事體大,不是我們能……”
她說得猶豫,燭幽自己也能想通這些,但心底還是有些煩躁,不由得出言打斷:“我知道了,既然君上希望我去桑海,那就去吧。”
“夫人,”步光覺得燭幽的語氣有些不對,于是擡起頭,“其實陛下最後說,若您執意想去孔裡,便将這句話告訴您。陛下說,他其實很後悔沒有去見太後的最後一面。”
燭幽一愣,神色旋即松了些:“但我不是已經決定不去了麼。”
步光眉頭微蹙:“屬下妄議,其實陛下的本意并不是想支開您,畢竟咱們陛下想做的事有誰能阻止?他隻是真的隻是希望您不要留下遺憾。”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