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君本該應召去鹹陽,但是因為嬴政去了曲阜,蜃樓又出了點問題,所以還留在桑海,步光急急忙忙找到他時他就知道有事不妙。
“又出什麼事了?”雲中君抹了抹額上的汗,臉似乎比平常都要黑,他如臨大敵般走進屋,身後還跟着大司命和少司命。
燭幽見他們三人都在,有種“省事了”的松快:“正好你們都在。”
大司命一路走一路看,基本猜出了個情況,李斯把荀子氣死了?她更好奇的是燭幽将他們叫來這兒是做什麼:“是儒家?還是李斯?”
燭幽看向她:“都有。”
雲中君沒等燭幽說話就搶白道:“陛下已經對預言産生了懷疑,都下令召我去鹹陽了……你不要覺得你是陛下的寵妃就能為所欲為,你身上還扛着整個陰陽家!你總要管管我們,管管還留在雲夢的這麼多弟子!你此刻要麼作壁上觀,要麼火上澆油,把我們都叫過來做什麼?現在情況這麼不容樂觀,我們再跟儒家搭上關系真的就沒了!”自從她和星魂把東皇太一搞沒了之後陰陽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他本想着東皇死了沒關系,還有個有野心的星魂,可星魂也沒救得回來,徒留了個滿心隻有嬴政的燭幽,看看陰陽家現在什麼樣子!
燭幽不知道雲中君所思所想,隻道:“帶着蜃樓出海吧。”
“什麼?!”雲中君以為自己沒有聽清。
燭幽以為是沒有條件啟航,便問:“蜃樓還沒修好嗎?”
大司命看看雲中君,又看向燭幽道:“今日調試若是沒有問題,便可以啟航。”
燭幽點點頭,淡定地說:“那你們帶着伏念他們,今日就走吧。”
雲中君連忙打斷她:“你什麼意思?你想讓我們抗旨?這個節骨眼兒上走?還帶上儒家的人?”
“對。我後面做的事情會牽連很多人,你們都走了我才安心。”
“我謝謝你終于将我們納入考慮範圍了啊。”雲中君氣極,忍不住陰陽怪氣。
“我一直都有。”燭幽回道,“之前我讓你幫我找《錄圖書》的時候應該就拿到出海的旨意了,所以現在走也不會如何。”
大司命倒是認為即使走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就算嬴政要治他們的罪,他們鐵了心不回來帝國一時也沒有能力捉他們回,況且現在忙着四處滅火,已然捉襟見肘,隻不過她沒有明白燭幽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幹這樣的事,可以說除了保下小聖賢莊的這些人再沒有别的好處,她什麼時候會做不利于嬴政的事了?于是問:“我們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但你怎麼辦?我們日後又該如何回來?秦法嚴明,你能保證可以時過境遷?”
雲中君也痛心疾首,勸她别瞎禍禍:“陰陽家眼見淡出朝政再次式微,你應該趁儒墨兩家都再無力威脅我們鞏固一下地位,好不容易入世一次,你難道又想我們出世嗎?”
燭幽道:“我準備打開通天之路,不知會掀起什麼波瀾,也不知能有怎樣的結果,蜃樓出海去尋長生不老藥也算是陰陽家的另一個出路。若我成功了,你們找不到長生不老藥也可回來;如果我失敗了,便指望你們;若你們也沒尋到,和儒門衆人自去尋他處從頭再來也是個辦法。”
“那湘君?”
“我會請旨讓他和雲夢衆人前去百越之地。”燭幽的目光掃過他們幾人,凝重地說,“諸子百家凋零,陰陽家當感唇亡齒寒。”
幾人一時沉默,雲中君欲言又止,梗了半天最後歎了口氣,嘴硬道:“那也不該帶上儒家。”
“伏念走了,我才好借此悠悠之口殺了李斯。”
大司命笑道:“你想殺便殺了,反正新仇舊恨一起了了陛下氣過了總不會拿你如何,但你用輿論去逼迫陛下,恐怕……”
燭幽微微蹙眉,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你說得對。”固然如此,可朝政也需要李斯,她冷靜下來之後更覺得不能草率行事。她看向被綁着睡在地上的大秦丞相,覺得人的割裂感如此的強烈,可恨之人又有可用之處,大概做一個無可替代的讨厭鬼竟是一條令本人快活的生存之道?簡直不可理喻。
大司命見她沉默下來,又笑笑說:“不如你把湘君也叫上,随我們一同走了便罷,何苦來哉。”
燭幽這下果斷地搖頭。
大司命撣了撣手指甲,對少司命道:“瞧,情情愛愛最是要不得,陰陽家這麼多人都栽這上頭還前赴後繼呢。”
少司命慣常沒有反應,倒是雲中君深以為然。
此時儒家諸人也已準備完畢,燭幽幹脆讓衆人從後山一同離開。而前山大門前,步光看着腳邊倒的李斯一行,還有站在一旁抹汗的桑海丞,問道:“夫人,我們現在回鹹陽嗎?”
燭幽“嗯”了一聲,臉被火光映得火紅,表情卻沉重如冰,藏書樓一層一層地垮将下來,熏人的風裹挾着木屑亂舞,又悶又熱,她卻恍若未覺,扭頭看向桑海丞:“荀夫子的後事便交予你了,如果有事,便用傳信青鳥遞于我,我會派人解決。至于小聖賢莊,全都燒了吧,人沒了,地方也沒了,以後就幹幹淨淨的了。”
桑海丞不知為何竟被她平靜無波的話語驚得一個激靈,他愣了愣,旋即垂眸拱手道:“下官明白。”
燭幽點點頭,對步光說了聲走,隊伍便有序地沿路下山,回轉鹹陽。她記憶裡最後的堡壘就此轟然崩塌,眠于塵埃。她驟然覺得有些冷,誠然身後火光獵獵,燒紅了大半個天空,而她就是由内而外地覺得冷,那種從心底發散出的難以言明的空虛夾雜着害怕——她再也無法回到這裡了,她所熟識的人盡數遠走,她現在還剩下什麼?算來隻剩下嬴政,以及嬴政帶給她的一切——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到底是因為什麼而需要付出的代價呢?
這趟回鹹陽的路真的很短,短到她都沒有辦法思考出一個答案,便已在巍峨宮城的腳下。入城時,一隻傳信青鳥撲簌簌地落在了她的肩頭,她本還擔心桑海這般快就出事了,誰想看清鳥兒之時卻有了更不好的預感——這竟然是蒙恬從邊關送回來的。
步光牽着馬車進了城,見她遲遲不動,便回轉來瞧:“夫人?”
燭幽皺着眉頭看向她。
“出什麼事了嗎?”步光極少見到她這樣的表情,頓時有些擔心。
燭幽眸光閃爍,一時也有些混亂,并未答話,她望向城門的方向,隻見李斯從馬車上下來,形狀仍有些狼狽,他理着衣服迎向前來接他的胡亥,兩人說了些什麼後,李斯便回頭朝她看來,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燭幽心底急震,而就在他們旁邊,是蒙毅急匆匆地逆着人潮朝她們這邊擠來,他急奔而至,拽過燭幽的袖子急促地低聲用氣聲說:“快回宮!出大事了!”
燭幽急忙随蒙毅上車,剛坐定,蒙毅便搶道:“事情你可知道了?”
她有些茫然,将蒙恬的手書遞與他:“我不知道。君上為何要坑殺儒生?什麼時候下的命令?扶蘇又怎麼了?”
蒙毅一副要完蛋的表情,他接過絹帛潦草看完,三言兩語說完前因後果:“大哥傳信于你也晚了,也不知趙高有沒有攔住扶蘇。”
燭幽聽完心下大定,原來是要坑殺學宮那些人,那扶蘇着實不該回來,不過蒙毅現在也一樣昏了頭,竟然把希望寄托在敵人的身上:“趙高怎麼可能攔他?”
蒙毅崩潰道:“我們連番遊說了公子三次,大哥、公子府上的門客、我,公子去見陛下之前最後一道關卡就是趙高,他礙于立場也得勸一勸,公子若能想清楚就再好不過了……不過我也知道沒什麼希望,不如趕緊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