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殊睜開眼,對上漫天星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身處何地,等眨巴了兩下眼睛,才緩緩擡起手腕,想撐着身子坐起來。
“别動。”
手指剛曲起一個弧度,魚殊還沒來得及使勁,右側傳來一道聲音。
不疾不徐,音若清風,卻偏生被她聽出那一點零星的壓抑。
魚殊想了想,依言繼續躺着,眼底倒映出天上閃爍的星子,心道這秘境竟還有日出日落。
幾息後,到底是她先憋不住,明知故問:“你知道了?”
看來靈脈的事還是暴露了。
盤坐在右側的淩不度垂眸,篝火在他臉上躍動,銀色面具的花紋若隐若現,顯得神色有幾分晦暗不明。
“嗯。”
火堆裡偶爾傳出兩聲“噼啪”,襯得這夜更靜,魚殊在心底歎了口氣,翻身轉向他:“我不是故意隐瞞。”
聽到動靜,淩不度擡眸看向眼底隐隐帶着幾分讨饒的人,安靜地注視着她。
在這樣的視線下,魚殊心裡有幾分發怵,想到目前打不過他,隻能捏着鼻子緩聲認錯:“是我不對。”
卻又免不得替自己解釋兩句:“當時我築基都快失敗了,若不賭一把,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到底沒敢把借了别人靈壓一事和盤托出。
“等我出來又是這種情況,兩門派自顧不暇,我哪有機會閉關調息,這不是還忙着修補宗門的靈脈,我......”
魚殊的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直接隐入風中。
朔風門的大師兄哪哪都好,謙恭仁厚、心慈好善,端端一個正人君子,就是偶爾有些執拗。
她還記得六歲那年染了風寒,但她不愛苦藥,且手裡的東西就差最後幾步,便強撐着沒管。
也不知淩不度從哪聽到這事,操着一份多管閑事的心,直接端了碗黑乎乎的藥汁送到她面前,惹得她轉身就跑。
從那時起,不管她爬樹挖礦、摸魚打坐、沐浴睡覺,但凡轉過頭,絕對能見到他端着藥碗站得筆直的身影。
就像此刻,一句話也不說,隻用那雙水潤黝黑的眸子盯着你,就讓人無端生出幾分心虛。
可她到底不是當年的她,六歲的魚殊最後妥協喝下苦藥,但現在的她要奮起反抗!
伸手捂住胸口,魚殊閉着眼氣若遊絲:“淩不度,我好像要死了。”
垂在身側的手指陡然縮緊,淩不度眼底湧出黑霧,又很快收得一幹二淨,語氣低沉:“不許胡說。”
總算願意開口說話了,魚殊心裡一喜睜開眼,唇角正要揚起,在對上那張臉後又陡然壓下。
此時不看,更待何時?
“咳咳,其實我一直有個心願,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答應我?”
看着她刻意壓下的眉梢和唇角,淩不度的聲音夾雜着輕淺的無奈,似乎還有那麼一點摸不着的警告之意:“魚殊。”
“咳咳咳,真的。”魚殊假裝聽不出他的意思,繼續自己浮誇的表演,一臉期待:“不若你把面具摘下來,就一眼,也好讓我瞑目。”
四目相對,淩不度先是陷入她閃爍的眼眸,而後餘光一寸寸描摹過她蒼白的臉頰、淩亂的發絲和破損的衣物。
若是他來早一點,也不會讓她陷入如此境地。
自責和愧疚像是一灘泥沼,将他從頭至尾淹沒。雙唇微張卻吸不進半分空氣,無形之手攥緊胸腔。
隻要是她想做的事,有何不可?
就在魚殊以為這次也無法得逞時,淩不度擡手,指尖扣上面具,緩緩露出眉眼、鼻梁、下颌,直至整張臉暴露在魚殊微怔的視線裡。
臉還是那張臉,并無任何不對之處,比起之前略顯圓潤的輪廓,如今倒是顯出幾分棱角。
眉眼溫潤,卻蘊着一抹劍修該有的銳氣。
魚殊心道,奇怪,也沒長殘啊,為何整日戴着那張破面具?
這張臉,不比那面具好看多了?
正要開口詢問,魚殊雙眼猛地瞪大,隻見那張恬淡的臉上,從内至外,沁透細膩勻淨的皮膚,漫出一抹淡绯,又迅速加深。
到最後從頰上蔓延至整張臉,又往下鑽入衣領,像是晚霞翻湧,瞬間占據整片天幕。
眼裡閃過複雜的情緒,從震驚、茫然、到最後的笃定,魚殊語帶驚異:“原來你有臉紅症?”
臉紅得跟鮮桃似的,怪不得要戴面具擋住呢。
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一滞,鼓噪的心口漏風似的偃旗息鼓,淩不度臉上難得顯出幾分怔愣,在意識到她說了什麼後,一種意料之外又交織着本該如此的笑意在唇角暈開。
“大抵是吧。”
笑意不深,卻宛如一捧溫水澆得人心頭微熱,魚殊感覺臉上有點發燙,下意識擡手拍了拍,心道這臉紅的毛病莫不是會傳染?
莫名錯開眼,魚殊達到目的也不糾纏,語氣有一分不自然:“那你戴上吧,放心,我會替你保密。”
壞了,她這算不算是揭人短?
魚殊啊魚殊,誰讓你好奇這個的,萬一惹财神爺不高興了怎麼辦?
餘光注意到他戴回面具,魚殊轉頭看着他,忙不疊彌補:“若有機會,我也替你打聽打聽根治的辦法。”
總這樣戴着也不是個事,但好像不戴也不行,萬一遇上敵人,氣勢上就先輸一截。
迎着她認真的眼眸,淩不度嘴角的笑意還沒收回,溫聲道:“好,勞你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