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人間的婚禮來說,單是敲定婚書聘禮便要花費不少時日,更不要提定個良辰吉日,敲定好婚禮各種瑣碎的細節。
沐靈忱兒時很是喜歡看那些新郎穿上大紅的喜服,在衆人的祝福下走向與他相伴一生之人。
他曾單純的認為,男子成婚,便是獲得了此後半生的幸福,隻有妻夫二人,便可執手走完一生。
可人間并非如此,女子的心思難測,世人大都花天酒地,娶回的男郎一個又一個,大多老死深院,永遠比不上下一個花開正好的年輕容顔。
仙界雖然比人間好些,大多修士為求安穩,選擇了一心一意隻伴一人,不過仍有不少女修耽于享樂,因情愛之事誤了修為。更多女修結成道侶,也不過是為了從男修身上刮取最後的價值。
美色、修為法典,又或是看上了男修的身世。
是以一年前,沐靈忱完全想不到他會有今天,也會有期盼着與人成婚的時刻。這樣的發展,換做一年前的他敢都不敢想。
他曾一度對世間感到絕望,隻因走投無路之時,一頭撞到了褚寂面前,曾灰暗的天空突然便落下了日光,照亮了他迷茫的前路。
那時,沐靈忱第一次發覺,原來身後有人做支撐,有人毫無保留的護着自己,是種如此容易上瘾的感覺。
隻想做條絲蔓,死死纏住她,想化作空氣中的潮氣,永遠伴着她,又想成為她的一部分,在她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讓她時刻銘記着他的存在。
若是能牢牢抓住她的手,一輩子也松手才好。
這種念想一旦在心中紮了根,便炸開了堅硬的外殼,發了瘋般生根發芽,怎麼也止不住。沐靈忱這才意識到他自己的偏執,卻也不想輕易剜去那些根莖。
誰又願意在心間挖個血洞呢……
将人壓得喘不過氣的積雲終于散去,陽光罕見地照進寒冰煉獄,喚醒了那些沉睡的草地與花朵。微風中含着花粉的香氣,甜膩間又夾雜着嫩草的清香。
沐靈忱看着一襲紅衣的褚寂,陽光灑在她肩頭,照出她側臉柔和的弧線。抛去了往日的素裝,那抹紅意襯得她像是畫中走出的人般,峨眉間的冷漠看起來不可靠近,可薄唇間勾起的弧度配上她彎曲的眼角笑意卻将那抹超脫世俗的遙不可及扯落,染上了凡塵的味道。
沐靈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忙移開了視線,隻用餘光關注她的一切。
縫補過的紅袍看不出曾破損的痕迹,金絲花蕊開得極好,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落淚。
褚寂抓住從他發間滑落的金钗花冠,卡好的簪頭墜落,帶着其他飾品一同松動,搖搖欲墜。
她索性取下所有配飾,理好他散亂的發絲,看着手中沉重的镂空花冠不知如何是好。
“我說了,給你挽個簡單的發髻還好,這東西交給我還不如你自己來。”
沐靈忱接過她手中的花冠,眼睛一閃一閃地嗔道:“還不是你說了,隻有我們兩個人,不然交給爹爹來,他肯定不會像你這般,我都沒能漂亮過一刻鐘。”
“還是你太笨了。”
褚寂沒有反駁,順着他頭頂的發絲,光滑的青絲垂過他腰身,沒了那些繁瑣的裝飾,反倒為他添上了恬靜的美感。
“這樣也很漂亮。”她提議道:“不然我再試一次?”
沐靈忱搖搖頭,想到她方才扯斷了他好幾根長絲,不敢再相信她的嘗試。他收起花冠金钗,悄悄湊近了褚寂,趁她還未反映過來,将他為她盤好的發髻抽散,看着她的發絲與他一樣散落,傻傻笑了起來。
“這樣就好了。”
靈魇趴在樹身枝梢,似是應和般鳴叫起來,不少魇獸站起身子歡快地走動起來,晃動的樹梢打落下不少晶瑩剔透的葉片。
似是下起了一場白羽。
沐靈忱享受着眼前的視覺盛宴,扯了扯褚寂的發尾,“是你教它們這麼做的吧。”
與天玄宗那場煙火一模一樣的手筆,沐靈忱再熟悉不過了。
“沒有。”褚寂摸了摸鼻子,“它們無師自通,天生聰穎。”
“你别裝了,我說這裡的雪怎麼停了。”說完,沐靈忱又似想到了什麼,“雪停了,應該沒事吧。”
他看向樹身,卻看不透褚寂施下的幻術。
“放心,時間短暫,沒什麼影響。”褚寂說道:“不然我現在就讓這裡恢複原樣?”
就算有影響也無傷大雅,褚寂想,再壞還能壞到何種地步……
想到他的婚服可能會被雪水打濕,沐靈忱還是覺得現在挺好。“不了,就這樣吧,我很喜歡。”
不言其他,他還是挺喜歡褚寂的這些小心思。
沐靈忱接下一片葉片,絲絲冰涼沁入皮膚,變為了流動着的靈氣。“好漂亮。”
“你喜歡就好。”
褚寂抓過他的手掌,揮散那道靈氣,掀開了他的衣袖,靈刃凝結在指尖,抵在了他手腕處的藤紋上。
“你想好了嗎?”她再次确認,希望沐靈忱能改變主意。
“我想好了,你不可以抹去我的藤紋,這是你送我的東西,哪有取回去的道理,你不準耍賴。”
沐靈忱相信她不敢在此時此刻做小動作,放心大膽的敞露着藤紋。
“我什麼時候出爾反爾過。”
“你非要在這時候聽我算舊賬嗎?”沐靈忱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在他沒注意到的地方,一絲靈光被褚寂從藤紋中勾出,隐入了她的掌心。她在沐靈忱轉回視線時及時收手,沒有絲毫心虛。
“我的錯。”她一邊揉着那處藤紋,一邊轉移沐靈忱的注意力。“早知如此,我就換個東西送給你了。”
“你反悔了?嘶……”
話還未說完,針尖刺入皮膚的刺痛襲來,沐靈忱低下頭,靈刃已經退出了他的手腕,在淡白的藤紋上留下一個紅點。
他疑惑地看向褚寂,不是說好了還要起誓嗎?
聽聞修士們結契隻需要将雙方的本源之力融合在一起,再對天起誓後便可留下一道成契後才有的花紋,以做見證。
沐靈忱隻是聽聞,卻未曾見過。
而褚寂的做法他更是聞所未聞。
“你想要個什麼花樣?”褚寂怕他難受,揉着那處紅點周圍的皮膚,緩解着他的緊張。
“這麼快?”沐靈忱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團小小的紅點,沒想到她真的是在結契。
他抓過褚寂的手腕,上面幹淨的能看出每道細微的紋路,就是看不到什麼紅點。
“你結的是什麼契?”沐靈忱懷疑的目光掃過天,劃過地,最後落在了褚寂面上。
修士結為道侶可以結生死契,亦或是選擇反哺契約,每對修士的選擇不同,其中的門路更是五花八門。唯一一成不變的是,結契後,道侶的修為會被綁定在一起,一方的修為停滞也會影響到另一半,更會在變心時受到反噬。
當然,這種條件僅限一妻一夫的契約。
褚寂不想與他結生死契,他也不想強求,可是,他也沒有傻到不知道什麼叫成契。
“你莫不是在诓我。”
“怎麼會,你又不是傻子。”褚寂催促道:“你先選個你喜歡的花樣,你就知道了。”
沐靈忱仍是懷疑,卻還是選擇相信她他苦思冥想許久,目光在掃過眼前的樹身時突然眼前一亮,“不然還用藤紋吧,一紅一白交織在一起,肯定很漂亮,像隻靈镯。”
揉捏手腕的動作突然頓住,褚寂眸中劃過道暗色,轉而捏起了他的掌心。
“還是換個吧,紅色的藤蔓,怎麼看都像是吃飽喝足了的蠹蟲,不好看。”
“你怎麼知道會不好看。”沐靈忱還想反駁,見她的氣息突然凜冽起來,很是不解,卻也沒再堅持。
“可是,我想不到其他花紋了……不然你随便選個吧。”
褚寂想起了魔界紅海邊的尾鈴花,如狐尾般蓬松毛絨的根柳上挂着朵朵圓鈴般的花骨朵,風吹過時,還會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向世間宣告着它們的存在。
她這樣想着,也為血紅的小點換上了新妝。
“改日我帶你去看看紅海旁的尾鈴花海,你一定會喜歡。”
沐靈忱摸着那仿若鮮活的花朵,仿佛看到了那支紅花在他手腕上随風搖擺。褚寂拉起他的手,搖了搖,聲聲乳石碰撞的聲響傳出,十分響亮。
“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喜歡嗎?”
沐靈忱心中歡喜,卻還是别扭的吐槽起來,“這下好了,那它豈不是會一直響。褚寂,你想吵死我嗎?”
褚寂被他的想法逗笑,“你見過哪個神器沒有主人發号施令就會主動出手攻擊人?放心好了,你不想讓響,那它就是個普通的印記。”
沐靈忱試了試,果真如她所說,對這朵紅花更是滿意。
可是……
“這也算成契嗎?”他看向褚寂空空如也的手腕。
“别急。”隻見褚寂攏起兩指,口中默默念了兩句什麼,那白皙的手腕突然湧出了相同的紅點,又變成了與他手腕上相同的尾鈴花。
她晃動手腕,聲聲脆響回蕩耳畔。
兩道紅紋閃爍起相同的亮光,抽取出相應的本源之力,自空中融合後又散作兩半,回到了紅紋。
沐靈忱瞬間便能感受到褚寂的存在了。不是她不經意間散落的氣息,而是一種很奇妙的心靈感應,似乎她就在他體内,跟随着他的靈脈遊動。
“感受到了嗎?”褚寂問着,又解釋道:“是種最為尋常的契約——共享。”
“什麼?”沐靈忱等着她講清楚,可她卻又不再細說。
“不知道,可能是指修為,或者是這種巧妙的心靈感應,這樣我就能知道你是不是在難過,或者是在背着人偷偷抹眼淚。這樣就可以随時找到你,陪着你了。”
“你從哪學來的這些……”
她的話過于深情,沐靈忱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不自覺沉溺在她的溫柔中,待到回過神來時,早已被褚寂拉進了樹身,踏入了一片幽暗的通道。
褚寂帶着他推開一道門,入目滿是耀眼的紅色,喜字貼滿了門窗,像極了人間的喜堂。
隻是缺少了滿室的賓客,紅毯覆地,引向堂中央閃爍的大喜紅燭。
普通卻又充滿了親近熟悉感。
這是?
沐靈忱顯然沒有想到褚寂會想到這麼多,連人間拜堂成親時的場景都要讓他也經曆一遍。
雖然他确實有些在意這些,可他從未向褚寂提起過此事。
“走吧。”褚寂伸出手,笑道:“就當作提前演練一遍了。”
沐靈忱點點頭,搭上她的手,眼眶聚起一絲濕意。
沒走幾步,他又突然頓住,從袖中取出一張紅蓋頭,遞給了褚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