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幫我戴上。”
褚寂聽話地為他披上蓋頭,兩道紅影再次牽起了手。
沐靈忱的腳步越來越飄,到了最後,他幾乎半靠在了褚寂身上。有紅蓋頭做遮掩,淚珠幾乎呼嘯着湧出也被他不時的遮擋動作掩去。
修士成婚,過了三道拜禮,便是昭告天下,此生唯一,非身側之人不可,今生缱绻纏綿,來生糾纏不休,生生世世,生死不能分割。
這是與結契不能相提并論的承諾……
結契還有反悔的餘地,可一旦完婚,她們都沒有退路。
他未曾想到褚寂不願與他結生死契,卻願意與他完婚,沐靈忱的心仿佛被堵住了般,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
心頭的惴惴不安越發加劇,以至于沐靈忱渾渾噩噩跟着褚寂的指示完成了拜禮,看着天降奇光,在他與褚寂的靈魂上留下烙印,他的淚水仍是止不住的流。
當褚寂推開另一扇門,将沐靈忱安置在軟榻,掀開通紅的蓋頭時。雖是有所準備,卻還是被沐靈忱紅腫的雙眼驚到,心疼了瞬。
她揉着沐靈忱的眼角,順勢拭去溫熱的淚水,歎道:“不想和我完婚嗎?”
本是大喜的日子,她卻又讓他傷心了。
自責劃過心扉,褚寂輕吻他的額角,用溫柔化解着他的淚水。
“沒有。”沐靈忱蹭着她的掌心,平複着心情。“我隻是太高興了,這些都像夢一樣。”
他伸手掐起褚寂的臉頰,在她臉上留下幾片紅指印,似是在确認眼前之人是真是假。
“夢?”褚寂锢住他的掌心,拉下了身側的紅綢。“你每次都要這麼說,看來你時候把心法再熟背幾遍了,不然下次還會這麼問。”
“你很快就知道是不是夢了。”
“唔——”
光影交錯,紅浪翻滾,沐靈忱的順從在她的引導下更顯嬌弱,像朵渴.望雨水點綴的花葉,散發着可口的馨香。
褚寂最後還是沒能讓沐靈忱看清夢境與現實的區别。隻因他混亂的靈海受到了波動,阻礙了這場現實與夢境的辯論。為了防止釀成大禍,她及時收手。
兩人蓋起棉被,大眼瞪着小眼,隻覺得好笑。
擋下了沐靈忱還想要纏過來的身軀,褚寂索性用紅被裹住沐靈忱,她抱着被子,也順帶環住了沐靈忱。
“睡吧。”
“我不困,我就想看看你。”
褚寂若有所思,作勢就要拉開被角。
“你再這樣考驗我的定力,我可真不一定還能忍住。”
沐靈忱見好就收,連忙轉過身,從褚寂手中奪回被角,裹好了身體。
“突然就困了。”他狡黠地笑着,抓過褚寂的手圈在懷中,阖上眼眸。
本是想要騙騙褚寂,誰知身下的柔棉太過舒适,沐靈忱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沒一會便發出了平穩的呼吸聲。
落雪罕見的夾雜着雨水,土地變得泥濘不堪,無法入腳。行人們望着窗外雨雪交加,電光在雲層閃爍的場景,紛紛選擇避開這詭異的天氣,放棄了出行。
偏偏總有人不信邪,非要出去湊個熱鬧。
旅店掌櫃飛快地打着算盤,算珠在她手下嘩啦啦的一頓狂舞,她笑得一臉谄媚,帶着不舍挽留道:“客官,您看這幾日天降異象,不若再多留幾日,我給您送幾個好酒好菜,等到天晴了再上路也好啊。”
掌櫃瞥了眼門外快要流淌成小河的泥路,暗自稱奇。雖然此處靠近鸾淵——通往六界的通道,也經常能見到些修為低下的妖魔,亦或是修士,可這等異景卻很是少見。
更别提眼前這名整日躲在房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客人。這人明顯不是個普通的凡人,卻還是整日帶着那張慘白的面具,渾身上下包裹的看不到一絲發絲。好在對方銀子給得夠多,沒人願意放過這塊搶手的香饽饽,哪怕對方有些奇怪的癖好。
“不用了。”
見那噼裡啪啦的算盤響了許久還是沒能算出個結果,妄海看出了對方是在拖延時間,她不再多等,将一把碎銀拍在身前,轉身就走。
眼看着那身荊钗布衣融入水幕,掌櫃連忙追了出去,挽留的聲音穿透薄幕,卻還是沒能讓那道身影停下。
“欸,客官,您就再多留幾日呗,小店還有些陳釀可以給您送去啊……”
為了避人耳目,妄海沒有動用靈力避雨,她被掌櫃的呼喊轉移了注意力,待她通過周身複雜的聲響分辨出另一道腳步聲時,已是來不及。
兩道身影均被撞得趔趄了瞬,又同時作出了防禦的姿勢,暗中在掌心凝聚起靈力。
一股腥氣撲面而來。
妄海瞬間警惕起來,透過對方遮面的幂籬窺探,一絲熟悉感萦繞在心間,卻又想不出那熟悉感的來源。
他是個修士……
還是個受了傷的男修,沒有絲毫威脅。
雙方打量了會,這才放下了警戒,各自松了口氣。
“抱歉。”那名男子從怔愣中回過神,踉跄着快步離開,走向了妄海的來時路。
倉促的腳步在泥坑中留下點點血腥之氣。
修士們受些小傷,再被不知從哪冒出的仇人追殺都是些小事,妄海收回思緒,不再關注他人的動向,繼續向着鸾淵的方向前進。
她能感應到鸾淵的結界有些松動,怕是過不了多久便會徹底放開。被困在人間這麼久,雖然沒了魔界那些煩人的追兵,可妄海還是擔心竹海。對她來說,聯系不上竹海的日子要比四處躲藏的日子還要折磨。
擔心竹海在發病時會因為找不到她而害怕,妄海趁着白幕的遮掩,加快了步伐。
可還沒走出多遠,一股陰森森的氣息便突兀的浮現在四周,讓人忍不住心底生寒,仿佛被什麼難以發覺的東西盯上了般令人不适。
妄海放慢了腳步,悄悄觀察着四周,卻發覺眼前的山林似乎安靜的出奇,仿佛聽不到任何活物活動的聲音,隻能聽到自天幕而下的水珠嘩嘩散落。
擡眼望去,前方的小道似乎被一股陰沉的烏雲蓋住,散發着異常的氣息。
妄海停下腳步,自然不會傻到與那股氣息硬碰硬,正要悄悄悄悄後退,更換另一條路徑,可那股氣息似乎發覺了她的存在。
又或者本就為她而來……
狂風驟起,吹得雨水交雜,幾欲要糊住她的眼睛。
妄海不再藏拙,瞬間抽出靈海中的劍身,抵上了那道撲面而來的濁氣。
劍光橫劈,斬亂了那道無形的氣息,一股濃烈的檀香随着那股濁氣的消散噴灑在妄海臉頰。熟悉的氣息讓她失了神,正思怵着眼前的情形,那昏暗的雲底突然閃出一團五彩斑斓的黑燼。
妄海愣在原地,堪堪憑着肌肉記憶躲過了那黑影的進攻,可那黑影反應迅速,一個翻身又向她沖來。
“你是誰?”妄海帶着希冀地問道,黑影卻是毫無反應,隻知進攻。
劍光撞上那道黑燼,像是被吞噬了般消失不見。
對方要比她強大的多……
她不是她的對手。
待到妄海意識到這點時,那道黑影已經躲過了她的無數劍意,即将襲近她的面門。
妄海迅速撇過身,打算硬接下這一擊。模糊的視線在那道黑影靠近時,終于看清了那五彩斑斓的光線是個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一道天雷突然落下,将那道即将觸到目标的黑影拍落在地,砸出一道深坑。
發紫的雷光似鎖鍊般纏上黑影的身體,禁锢住她的身體,青銅獠牙面具下露出了瘆人的笑意。
妄海暗道不好,正要轉身遁地逃離,卻還是沒能快過那道黑影。
“砰~”黑影沖破雷聲,轉眼便出現在了妄海面前,撞飛了她手中的靈劍。
虎口處似要裂開般生疼,妄海震驚地盯着眼前的黑衣女人。
“你——”
寒意扼住妄海的聲音,她在對方的殺意中無處遁形,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細微的雷光在對方的黑袍上流動,散發着令人畏懼的威壓,為那道黑影織出一身流光袍衣,卻起不到鎮壓的作用,隻能發出無奈的彩光。
不可置信的神色一眼便墜入了面具後的黑洞。
她竟沒有眼睛!
這個發現讓妄海更加心驚。
那對黑洞死死盯着妄海,歪起了頭,似乎在尋找着什麼,沒過多久,便将視線鎖在了妄海心室間,散出了滿意的氣息。
意識到對方想要做什麼,妄海還想要反抗,掌心的靈力還未擊出,手腕突然傳出一陣直達心海的劇痛,不禁吐出一口血水。
黑影眼不眨心不跳地折斷了對方不安分的腕臂,見沒有了阻礙,枯枝般的右手毫不猶豫的穿透了那身布衣的胸膛,在對方清澈的靈海中鎖定了目标,扯出了一根青色靈氣。
“找到你了!”黑影看着那根青絲發出陣陣嘶嘶的低笑。
妄海的心仿佛被撕開了一條口子,可低頭看去,胸前該有的血洞卻不見一絲蹤影。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沒有絲毫猶豫,妄海撐起一口氣,趁着黑影還沉浸在找到莫名的喜悅中,拼盡全力扯斷了黑影發間的系繩。
“呵。”黑影不屑地笑了聲,像扔垃圾般丢出了身前的身影。
風痕在她周身盤旋,吹散了黑影的發絲,可妄海還是看清了那張臉。
那是張她永遠不會忘記的面孔……
那人曾是看着她長大,親自教導她劍法,會在她失意時帶她看無聊的星星,會在下錯棋步時要求她睜隻眼閉隻眼,會永遠把她們當作孩子般看待。
也曾是她們犯了錯時永遠可以依賴的靠山,可如今,那張溫和的面孔像看死人般看着她,再找不到記憶中的相似之處。
她不可能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
“你到底是誰!”妄海撐起身子,不甘地怒号。
又是一道驚雷落下,仿佛照亮了整個世界。
那張蒼白的臉上卻毫無波瀾,黑影捏起指尖的青絲,任由雷光劈斷了身體上縫起四肢的絲線,黑洞般的眼眶緊盯着遠方,瘆人地笑着。
那是帝都的方向。
雷雲散去,黑影踏着彩光走出了陰翳的雲層,快要折斷的身軀詭異般愈合,縫合的痕迹散去,皮肉仿佛活過來般粘合,血肉再生,連眉骨下的黑框也生出了血水,變成了一片攝人的白翳,不見一絲黑意。
黑影低聲喃喃自語,被白膜覆蓋的眼珠子因五官地扭動而顫抖,看起來十分駭人。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