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很高興,她想終于有了一點方向。
誰知,那佛修是個邪僧,要她将自己的血肉割下獻給他,他替她找夷山。
後來她跟在他身邊久了,才知道其實他是想用陰日陰時出生的女子的血肉來為皇帝煉制長生不老藥,有一個特殊的條件便是需這個血肉之體自願。
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知,什麼長生不老藥,隻是騙那荒淫無道的老皇帝的一個幌子。
不過她知道時已是很晚了。
身上沒一塊好肉時她才知自己被欺騙,于是,她殺了佛僧,殺了皇帝。而她也變得不人不鬼,畢竟那些血肉出自她的身體,試藥的人也是她。
那時她已經不算是人,這人界也不容她。
後來皇帝死了,鄰國占了這個國家,她也和家人們失散。
再後來,過了很多年,那時她已經用盡了能用的方法,她沒有見到張夷山,而她也快要死了。
她想,死後一定能見到他。
每個人都會死。
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死沒死,直到她遇到一個死去的人,又遇見了陰差,他說鬼界沒有張夷山這個人,他聽聞此人是天上神仙下來渡劫的。
那時她想她一定要成神,可她沒想到的是她從一開始便用錯了方法,她已經成了一個堕靈,而她好像再也見不到他。
堕靈是不被允許在人界,他們能去的地方隻有靈界。
靈界是被遺棄的一界,裡面除了本土生物便是為其他五界所不容之人。
宴從月想,其實她這一路的磨難都在提醒她,不可追念已逝之人。
隻是她執迷不悟。
她緩緩閉上雙眼,鮮血被一聲聲咳出,由執念築成的道心好像一個四面透風的水壺,已經不再堪用。
執念是他,他卻已逝。
心境的破裂讓她渾身都泛着痛,周圍變得如此寂靜,眼睛上方的視野變得一片模糊,星星和月亮都變成了一顆。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張夷山的聲音,卻聽不見是什麼話。
“你剛剛說什麼?要放棄我?”
“放棄本座?”
“你都找了我那麼久,卻輕易地信了他說的話。”
“你不誠心。”
神站在她身旁,看着倒下的女子,目光沉沉,低聲笑起來,他笑得氣急,雙手卻溫柔地撫起她的臉。
他剛說完這一句句話,一道劍光突然閃現,直朝他過來,他單手一擋,卻被這劍擦出一道血痕。
伏夷凝眉看向那有幾分熟悉的劍,揮手拍去。
劍受了他的威壓,承受不住地插入地中,歪了幾下,暗淡地立在一旁。
無人注意之時,這把劍又悄悄地連續亮了幾次。
伏夷并未處理傷口,隻想要繼續去摸她的臉,手上的血滴在她的臉上,血與血混在一起,他低着頭,發絲垂落在地上,和她的頭發糾纏在一塊。
一幅詭麗奇谲的美人畫在天河邊繪成。
伏夷時而清醒時而陷入迷障,時常夢起的那張臉的輪廓便是這樣。
撫摸臉的手突然被緩緩握住,她的手很涼,有一瞬間他想要這隻手立馬熱起來。
被握住的那一瞬間他居然很期待被她一直這麼握下去。
他定定地看着她,俯身單膝跪在她身側,目光生了根,一直落在她身上,也看出她的身上已存死氣。
另一隻手摸上她的額頭,這具身體的根骨情況全彙于手下。
她起先應當是因為執念太深,又因為肉身沾染了邪障才會成為堕靈,不過現成了仙,自已經脫胎換骨。
壞就壞在她的道心也是由執念築成。
她的執念是他吧。
這個念頭出現,一股令人戰栗的興奮從心底油然而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強烈的氣息。
宴從月的手一直無意識地握住他。
她好像并不清醒,隻是問:“是你吧,張夷山。”
說是問,臉上已經挂上了笃定的笑容。
笑容和以往不太相同,混雜的情緒太多,悲傷與喜悅混合的笑容刺傷了他,伏夷想要避開她的視線,明明她閉着眼,也沒朝他這看過來。
“我——有話對你說。”
“就算你是假的,我也要說。”
“我一直以為我們會再見面。”
她的腔調很柔和,語氣很慢,每個字都表達出說這些話就已經費了她很大的精力。
“到現在才知這是不可能的事。他永遠不會是你。是我魔怔了。”
這話一落,宴從月從手心的血肉中剖出一物,那是一塊錄音石。
上面刻了繁複的陣法。
“你若是想起了便打開它。若是沒有那就不必打開。”
其中寫的全是她這千年以來想要和他說的話,她想要和他說她很抱歉,并沒有做好他交代的每一件事。
她先前一直計劃他們相遇後便将這當作一份重逢禮物。想要解開陣法需得他想起來,陣法要是暴力解開隻會讓它變成粉末。
宴從月松開了他的手,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沉在眉宇間的沉疴好像一瞬間消失。
她不知道她握住的手是真還是假,或許隻是臨死前的幻想。人彌留之際總會出現一直挂念着的人。
她隻知道的是如今愛恨都成了空。
今天的她或許不會再見到明天的太陽。無論是死是活都再看不到他,不如交給幻想中的他。
宴從月即将永遠地睡過去時,一聲凄厲的漸鳴響徹夜空,震徹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