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道微微驚訝中帶着困惑的聲音同時在劍鳴下響起又頓住。
她的神魂似乎在煥發新生。
伏夷眼裡浮現出興味,他從未見過有人道心稀碎的同時又能重塑起來,傳說是有,但已不可考。
活了萬年的他是沒見過這等奇事。
伏夷全身心都落在她身上,右手忽地擡起,阻住那把突然從地中飛出來的劍,劍彎了彎尖,似乎也知道他沒有殺意,換了個方向,豎立在宴從月臉頰旁,作出保護者的姿态。
伏夷擡眼,泛起冷光,竟覺得這把劍礙眼起來。
也隻是注意了一瞬,他的思緒又落下,看着她安詳昏睡過去,長眉皺起,單手捂住頭,浮浮沉沉,五官、輪廓慢慢顯現出形狀,她和記憶中的人完美重合。
腦中記憶撥開迷霧,漸漸清楚起來。
良久,伏夷沉默不語地望着眼前的人,萬千思緒湧上頭,一時卻不知該說哪句,況且說了她也聽不到。
成神以久,頭一次有了瞻前顧後的情緒。
他想等她醒來,他要和她說他沒有忘記,再和好。
蓦地念起他曾經看過的雙眼,要是由自己說出來因他人之故,把其他人當作了她,這份感情豈不是變得可笑?
而且……她也不會回頭。
伏夷微垂雙眼,嘴微微抿起,不悅出現在臉上。
再擡眼時眼中血色驚人,一雙豎瞳緊盯着她,視線一寸寸地捉住她的軀體,強勢又迫人。
強烈的獨占欲全撲在昏迷中的人。
他了解她,正如他了解自己一樣。
她言出必行。
有種這樣的恐懼纏繞住他,神無所不能,他不想讓她離開,她便不能離開。
“我也在思念你。同你一樣,千年未敢忘。”
“你要記住。”
這句話如同邪惡的咒語一樣,從鮮紅的唇裡吐出,帶着生生世世都要糾纏的執念。
無論是光明磊落的聖人還是心機深沉的僞君子都有那麼一點獨占欲,可這獨占欲一旦隻傾注到一個人身上那便如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刻骨入髓。
他半坐在她身旁,将一塊鱗片從身上拔出,凝在上面的鮮血還未幹,放入宴從月的心口處。她在重塑道心,可不能什麼旁的東西給擾了。
眼睛微垂,低聲喃喃:“很快,很快了。”
到那時,他希望她能後悔曾說過那樣的話,那話可是讓他到現在都很傷心。
黑夜中,有一人離開,有一人在緩緩睜開雙眼。
*
天河上方,光芒大盛。
有仙在渡劫。
劍鳴之聲連綿不絕,嘹亮清脆。
一聲聲響徹九霄,劍的虛影在天的上方出現,虛影的周圍有功德金光出現。
白日盛陽都無法遮住這惹眼的金光。
宴從月于一片混沌中醒來,頭昏昏沉沉,她支起身子,看到周圍的布置,才意識到這裡似是張府。
嘈雜又充滿喜悅的聲音一個個透過窗戶,落進耳中,她推開門,一眼望去是滿眼的紅,刺眼的紅在黑夜中仍不遜色。
紅色的帷帳、大紅喜字、紅色燈籠、裝飾紅花的物架和還穿着嫁衣的自己。
連來往的小厮丫鬟都穿得喜慶。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想起了那一天,特别快樂美好的一天。
元嘉九年,三月初五。
他們成親的那一日。
一個熟悉悅耳的聲音越過嘈雜的聲音穿越過來。
“攔我做什麼,吉時已到了。前庭的事便有勞你了。”
有個婆子高聲道:“新郎官來了。”
新郎官應了一聲,聲音裡是掩不住的喜悅。
又一個年老的聲音道:“你這麼急什麼?新娘子又不會跑了。”
清亮悅耳的聲音傳至耳畔:“我當然急了。可不能阿月等得久了。”
轉眼間,那人已經越過窩角廊,快要走到眼前,他看到站在廊中的她,眼睛蓦地睜大,笑容更盛,快步朝她跑過來。
他也不顧忌周圍人的眼光,擁住她道:“阿月,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樣,是不是想我了。我也很想你。”輕撫着她的發,聲音變得溫柔缱绻,“剛在前庭被他們絆住了手腳。要不是這樣我早就來為你掀蓋頭。”
宴從月感受着身下鮮活的觸感,一時失了聲,耳邊響起的是他的聲音、他的腔調。
她分明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沒想到能有一天再見到他,雙手摟住他的腰将他的衣服抓出皺褶,眼睛覆在肩窩,低泣出聲。
她想要就這樣。
明知這是假的。
她身在劫中,是虛是幻又豈會分不清。
眼淚打在他的肩膀上,懷中的人卻一句話也不說。
張夷山既心疼又慌張地擦着她的眼淚:“你怎麼了?是不是頭飾太重?”他捧起她的臉,眉目清明,沒有從前的那股頹喪之氣。
這時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帶着薄繭的手指劃過臉龐,溫柔的話也響在耳側:“都是我不好,要我找點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