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峙走在她前方，高大的身型無形中也為她擋住了些許寒風。她略微喘着氣走上了最後一節台階，擡眼的瞬間就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住了。

漫天星光。

不是星光，是千百盞天燈。重重疊疊，遠遠近近，盛大而荒蕪。倒映在平湖之上，波光粼粼，燦爛奪目。

它們自人間熱烈而來，旋轉，搖擺，飄移，去往天邊的浩大。

秦妙癡癡地望着，過了許久，長歎一聲。

“喜歡嗎？”嶽峙偏頭望向她，隻見她眸中光華流轉。

秦妙點點頭，随即又疑惑道：“方才在城中怎麼沒看到有人放天燈？”

“怕掉下來燒着東西，城裡不讓放。”嶽峙指着放燈的地方道，“都趕去城外的河邊放了，就算掉下來也是掉在水裡。再說城裡到處都是燈，一時沒注意也是正常。”

“以後不開心的時候，不要再一個人爬高了。”

秦妙一怔。

嶽峙解釋道：“若你想要遠眺，我可以帶你上城樓。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掉下去的。”

秦妙忍住心中的酸澀，由衷道：“謝謝你，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花燈。”

她兒時隻在宮中過過幾年上元節。宮裡制作的花燈固然精美、種類繁多，卻少了民間燈會的繁華與身臨其境。

誰料嶽峙卻道：“我也要謝謝你，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看如此熱鬧的燈會。”

他們相視一笑。

“明年，郡主還陪我一同看燈好嗎？”

心跳陡然停滞了半拍。秦妙臉上的笑僵了僵，忽然捕捉到了心底泛上來的一絲莫名的恐懼。

她今後所做的，恐怕要讓他們兩個人反目成仇，她根本不知道明年的今天兩人是否還能像這樣相談甚歡。但是他的誠懇與用心讓她情不自禁地沉淪，秦妙第一次産生了想要落荒而逃的念頭。

“郡主不說話，我就當是同意了。”嶽峙笑道，轉頭卻看到秦妙面色不善，“你怎麼了？”

秦妙強撐着一絲笑意：“有些冷。”

嶽峙道：“我原本也未曾想在此處久留，既然如此，我們快些回去吧。”

下台階的時候他格外小心，燈籠的光一直照着秦妙的腳下，生怕她不小心踩空。馬車已經在城樓下等候多時。馬兒大口嚼着韓遷喂給它的幹草，鼻子裡不時噴出一團團白霧來。

秦妙正要上車，耳邊卻傳來斷斷續續的輕微的嗚嗚聲，有點像小動物發出來的。她頓了頓，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個漆黑的巷口，巷子狹窄逼仄，深深的不知通往哪兒去，隻依稀看到有幾點殘留的積雪，因照不到陽光，至今沒有融化。

嶽峙給韓遷使了個眼色，後者移步至巷口，嘗試性地輕喚兩聲。很快，一個圓圓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探出巷口，見沒有危險，又歪歪扭扭地跑了出來。原來是一隻幾個月大的小狗，看得秦妙眼睛都直了。

韓遷把小狗抱來她面前給她看。小狗的眼睛圓溜溜的，濕哒哒的鼻頭蹭着秦妙的手。它身上的毛有些濕，應該是沾了雪水導緻的。秦妙從袖子裡掏出手帕，讓韓遷擦拭了小狗的皮毛。小狗被揉得哼哼唧唧，兩隻爪子不停地撲騰，反抗着粗魯的揉搓。

秦妙笑道：“你餓嗎？”

她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包栗子，便趕緊掏了出來，栗子尚有餘溫。她剝了幾顆栗子，掰成小塊，喂給小狗。小狗吃得很開心，小尾巴搖得不停。

“喜歡就帶回去養，它多溫順啊。”嶽峙摸了摸狗頭，“看這情景，多半是沒有主人的。”

秦妙本是滿心歡喜地撫摸着小狗，聞言心中卻蓦地一酸。從前在梨園她也養過鳥，養過貓，可是最後無一例外都死了。

她臉上的笑意冷了下來，收回了手。

“不養了。我養不好。”

小狗好奇地看着她，疑惑着這個人怎麼突然就不摸了，剛剛不是還很開心嗎。

長長的睫毛蓋住了她眼底的失落，眼眸裡帶着無盡的疲憊。

“抱回去吧。大狗找不到它，會着急的。”

嶽峙察覺出她的不快，溫聲道：“那你先上車，裡面暖和。”

秦妙點點頭，彎腰鑽進了車廂。靠在車廂後壁上，她想起了從前在樹下撿的一隻撞傷了翅膀的麻雀。她和阿竹一直用自己的飯偷偷喂着，有時候還會抓蟲子給麻雀吃。可是麻雀還是被梨園的人發現了。它飛不起來，被擲在地上無力地撲騰，旁邊一隻眼冒精光的野貓一下子就撲過去将它叼走了。事後隻見野貓胸口的白毛上沾着一滴殷紅的血。秦妙一直憎恨着那隻野貓，可它卻在寒冷的冬夜凍得奄奄一息。秦妙又心軟了，收留它進屋取暖。後來野貓便像是與她達成默契一般，每夜都會去找她，但好景不長，野貓也被人狠狠扔在地上摔死了。秦妙為此病了半個月，連藥都沒吃到一口。她這才明白過來，其實在那裡她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