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峙從袖袋中摸出銅闆來付了烤栗子的錢,一轉身卻發現身後的秦妙不見了蹤影。長街上人如潮水,不斷地朝着一個方向湧過去,她多半是給裹挾着走遠了。他面不改色地打了個呼哨。隻聽一旁屋頂上窸窸窣窣,黑皮靴足尖輕點屋脊,輕巧地在空中翻滾一圈,穩穩落在地面上。
暗衛的身影隐在一旁不起眼的小巷子裡。嶽峙走過去,淡淡問道:“人呢。”
“回主子,郭良已經跟過去了。如有意外,郭良會警示屬下。”暗衛拱手道,說着從衣領口扯出一支小巧的骨哨,吹出一連串清脆又奇妙的聲響。這聲響在平時很容易讓人忽略,聽者卻有意。不一會兒,遠處傳來三聲同樣的哨聲。
暗衛判斷了方向,測算好大概距離才道:“主子,西南角,四百八十步。”
嶽峙點了點頭。暗衛很快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韓遷和左月此刻才帶着阿竹追上來。阿竹隻見嶽峙一個人,慌張道:“君侯,我家郡主呢?”
嶽峙道:“莫慌,她身邊一直有我的暗衛跟随。走,跟我去找她。”
饒是有人暗中保護,嶽峙的步伐還是沒有半點放緩的樣子,在擁擠的人群裡依舊走得步履生風。他将人群中每一個女娘都看過了一遍,直到看到橋頭岸邊,一棵光秃的老樹下,那抹單薄的身影。
他放慢腳步,調整好呼吸,溫聲喚道:“桑桑。”
秦妙轉過身來,對他柔柔一笑:“我就知道你會來。”
“等久了吧。”嶽峙從懷中掏出一包栗子遞給她,“給你的。”
她的指尖微涼,接過栗子也沒急着吃,而是藏進鬥篷裡暖手。
“不久,我在這裡看他們放河燈。看着看着,你就來了。”
“你也想放河燈嗎?”不等秦妙回答,他又對不遠處賣河燈的老人道,“老伯,給我也來幾盞。”
河水輕柔地拍打着石頭碼成的河岸,把一盞盞寄托着美好願望的河燈送向遠方。
“許的什麼願?”身後之人問道。
秦妙回頭調皮地眨了眨眼:“君侯沒聽說過嗎?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低下頭,怔怔地望着水中打轉兒的河燈。
願我大仇得報,縱使身死不足惜。
嶽峙輕笑道:“好,我不問了。你一定要願望成真。”
他看向自己剛剛放下的河燈,心裡默默道,那我願你無災無難,長命百歲。
秦妙蹲了許久,河風吹得她有些冷,遂站起來跺了跺腳。誰知剛站起來便兩眼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幸好嶽峙眼疾手快地攬住了她,讓她靠在自己懷中。
阿竹慢了半拍,看到秦妙和嶽峙靠得這麼近,臉騰地一下紅了,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摸了摸頭發,讪讪道:“大,大夫說是氣血不足,過會兒就好了。”
嶽峙道:“既然知道是氣血不足,就不要蹲這麼久,起來的時候也不要這麼急。你家郡主平時不在意,你要替她放在心上。”
阿竹老實道:“我知道了。”
秦妙眼睛是昏花了,耳朵卻還靈敏着。她柔弱地解釋道:“你不要怪她,平時都是她扶着我,是你速度太快,阿竹比不過你罷了。”她靠着嶽峙緩過勁來,發現自己幾乎是被嶽峙抱着,而面前三個人則緊張兮兮地盯着自己。她像受驚的蝦一樣飛快彈出去,抱着阿竹的手臂結巴道:“我我我好了。”
嶽峙挑眉道:“走了好一會兒了,有些冷,去路邊喝碗牛肉湯吧。”
五人挑了張長桌子坐下。不一會兒,五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湯就端了上來。湯色奶白,點綴着翠綠的蔥花與香菜,胡椒的辛辣刺激着鼻腔與味蕾,讓人情不自禁地開始分泌唾液。湯匙攪動二三,足足有半碗都是牛肉,看來攤主和嶽峙他們多半是熟人。五碗牛肉湯中隻有秦妙面前的一碗沒有蔥花與香菜,她有些驚訝,也不知嶽峙是如何得知自己不愛吃的。
嶽峙他們熟練地掰開酥餅,丢進碗中浸泡,酥餅吸飽了湯汁,入口鹹香酥軟,吃了一口還想再吃一口,根本停不下來。她與阿竹分了一塊餅,學着他們的樣子泡在湯裡,半塊餅、幾口湯一下肚,四肢瞬間就暖和了起來。
“牛肉湯補血養胃,以後每日炖一盅給你家郡主喝。”嶽峙對阿竹道。
阿竹早就被這一碗鮮香的牛肉湯收買了,興奮道:“明白,阿竹一定督促郡主喝完。”
臨走時,嶽峙往桌上放了一個金角子,攤主多給的肉,到底沒讓他吃虧。
“這裡人太多,我帶郡主去一個清淨的地方。”
一行人向西出發,四周百姓開始逐漸減少。秦妙發現,他們似乎是朝着城門的方向行走的,果然沒過多久就遇見了巡邏的衛隊。領頭的校尉攔住他們厲聲道:“前方禁地,賞燈請回頭。”
嶽峙道:“是我。”
校尉自然辨出了嶽峙的聲音,借着燈光确認了是他以後,拱手道:“嶽侯。”
嶽峙道:“辛苦了。本侯着人送了牛肉湯過來,換班的時候記得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士兵們一想到寒冷的夜晚能喝上暖和的湯,立馬感覺身上都有了勁,紛紛道謝。
朦胧的月色和高高挂起的油燈隐約照出眼前城樓的高大輪廓,他們沿着青磚的步道拾級而上。沒有重重屋宇和道道高牆的阻攔,風在高處肆無忌憚地到處沖撞。秦妙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好在之前有一碗熱湯下肚,手裡還捧着剛換過碳的小手爐,否則她真是沒有勇氣走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