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來信》
文/姜時茫
橫跨一千多公裡,飛機緩降在平京機場。
烈日晴天,空中劃出的那道航迹雲軌早與藍天融為一體。
航站樓外,林遠岚關掉手機飛行模式,信号通滿格的一瞬間,就叮咚進消息。正值九月開學季,打車得排幾分鐘隊,她站在候車點等待,這才有空切到微信去看一眼。
不出意外是室友尹珊珊的消息,一個定位後跟了句話:「先别回學校,下飛機直接打車來這」
定位顯示“雲端”二字,詳細地址則用更細的灰色小字标明,地圖上,十字路口貫通到底,恰好分出京航和舞院。雲端正匿于其中,毗鄰兩大高校,位置不賴。
拇指在屏幕上方懸空,待要點進去時,一聲喇叭驚得林遠岚擡起頭來,她打的車到了。
司機敞着車窗,望來一眼,明了面前的女孩正是此趟乘客,服務周到地下車,将她行李放到後備箱,還貼心地繞過來拉開車門。
道完謝上車,又報了手機尾号,林遠岚才想起要修改訂單目的地的事。她遲遲沒回消息,尹珊珊是個急性子,一通催促的電話直接打過來。
電話接通,立刻有鈍重的金屬樂聲灌進耳朵。
尹珊珊周邊似乎有不少人,她話裡挾笑,勉強才能被聽清。
“喃喃,你現在哪兒呢?”
其實林遠岚小名并不叫“喃喃”,尹珊珊是湘南人,n、l分不太清,朝夕相處叫貫口了以後,再也糾正不過來這個稱呼。
“在車上了。”
車子駛出航站樓投落的陰影,燦金色殘陽亮得林遠岚攏了下眼尾。
又聽尹珊珊叮囑:“目的地改了嗎?看到我發的消息沒?先别回學校啊。”
林遠岚:“嗯。”
正要改呢不是。
尹珊珊朋友多,過生日要喊的人也多,連聲拜拜都沒說完,便陡然斷線。
林遠岚早已習慣這樣戛然而止的對話,在訂單頁面修改了目的地,又跟前排的司機說過,才放松下來,懶懶窩到一角。
即便是有些慵懶的姿勢,她雙肩和頸脖仍呈标準的直角,腰線流暢,沒有完全貼合椅背。常年練芭蕾,無論任何場合與狀态,不含胸駝背是下意識的舉止。
高架上種了花,經不起夏日曝曬,蔫成脆弱的赭色,車子疾駛,在餘光裡連成一道。
旅途疲憊,林遠岚阖上眼睫,沒多餘精力去看。
手機的下車提醒比車載導航更早發出信号,震動不停。
這一路,林遠岚沒有醞釀出睡意,睜開的眸子清清淩淩。
隻見車子從熙攘的馬路牙邊開進僻靜巷子,七彎八拐後停下。巷子兩旁是象牙白的牆色,間錯頹舊斑駁,低矮牆頭有一吊吊紫藤花須攀出,路窄,将天空丈量在方寸。
“小姑娘,你的東西。”
雙雙下了車,司機又主動托舉出行李。
林遠岚從他手中接過箱子,點頭道一聲謝。
出租車碾着不平整的石闆磚駛離,據導航顯示,雲端距離還剩不到十米。
林遠岚方向感不太好,三百六十度跟着屏幕裡的藍色箭頭原地轉了一圈,才見某處不起眼的角落,霓虹燈色招牌驟然亮起。
招牌是木質的,四周纏繞一圈小燈泡,五彩斑斓到顯得有些劣質了。
正中的“雲端”二字以書法刻成,并非電腦印刷,能分得出是手寫,筆畫勻稱,細微處又有點牽絲連帶,起落皆勁處。
營業時間上寫明:18:00-6:00。
林遠岚後知後覺。
雲端不是飯店茶樓,更不是KTV,而是一家從晚間營業到清晨的酒吧。
傍晚時分,殘陽收尾,路燈尚未亮起。
在推門進去之前,林遠岚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眼肩上挎着的白色帆布包。
按網上的詞來說,她是個物欲低的人。這包還是去年新生報到時學院統一發的,結實耐用,隻是舞院校徽和校名校訓都還清晰印在上面。
——帶進酒吧或許不太合适?
就差把“我是學生”四個字寫臉上了。
于是林遠岚瞥了眼四周,确保巷子無人,小心将行李箱倒在地面攤平,摘下帆布包放進去,隻留一部手機,又費好大的勁合上箱子。
假期後返校女大學生的行李箱,實力不容小觑。如果不是整個人的重量都坐上去,使勁壓着,側邊拉鍊根本就沒法拉上。
林遠岚這麼幹了,速度很快,行李箱開合,時間控制在三分鐘内。
正當此時,一聲尖銳的喇叭自後方響起,又戛然停住,就像是突兀地被摁下強制靜音鍵,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那是一輛黑色邁巴赫,悄無聲息駛入巷子。
駕駛位上坐了個年輕男人,隔着擋風玻璃和林遠岚對視。
一股遲來的窘迫直沖上腦袋。
顧不上車裡的年輕男人能不能聽見,林遠岚道了聲“抱歉”,手忙腳亂地把行李箱往旁邊拉。等挪到一旁,偏斜開角度,她才發現車子後排的暗影裡,還坐了另外一人。
那人從車内暗影呈現面容之前,率先被看清的是一雙骨骼疏朗的手,許是由于在暗處,白到泛起冷調質感。食指略長,由停在半空的動作轉為輕撣兩下,下達繼續往前的指令。
白晝與黑夜交接的暧昧時段,光線昏聩,遠不夠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