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台面的水漬折射着頂燈慘白的光，李艾莉數到第三十二滴水珠墜入洗手池時，終于确定這不是意外。

這是十一樓新改裝的衛生間，改裝前是冷藏室。

中央空調出風口突然發出野獸般的低鳴，冷風像冰棱般刺進後頸。她伸手去拉門把手，金屬的寒意順着指尖爬上脊椎——門紋絲不動。門外傳來窸窣響動，像是有人用重物抵住門闆，高跟鞋敲擊瓷磚的聲音漸漸遠去，在空曠的走廊拖出細長的回聲。

手機在辦公桌上閃着未讀消息的紅點，距離下班還有三小時十七分。

“有人嗎？“她捶打門闆，指節撞在鍍鉻門鎖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鏡子裡映出她發間歪斜的珍珠發夾，那是今晨特意為季度彙報會别的。此刻碎發黏在汗濕的額角，口紅在杯沿留下半枚殘月，倒像是某種荒誕的隐喻。

她沒想到，被李蘇赫暗戀者嫉妒的惡意，能到這個程度。

冷氣在瓷磚地面凝出薄霜，李艾莉蜷縮在洗手台下方。手機電量顯示的數字在視網膜上灼燒：87%，86%，85%...她突然想起上周五被清空的回收站，昨天突然黑屏的電腦，今晨斷了一條腿的轉椅。茶水間裡飄過的竊笑像蛛絲纏上脖頸，行政部王姐塗着玫紅甲油的手指劃過她的工牌：“小李啊，總裁辦要的文件準備好了？“

頂燈忽明忽暗，鏡中人的輪廓在光影中碎裂。李艾莉摸索着去夠置物架上的洗手液，薄荷味的凝膠在掌心化開時，記憶突然倒帶——兩個月前的暴雨夜，她在車庫撞見市場部總監往李蘇赫西裝口袋塞房卡。那天她的傘骨斷了兩根，雨水順着發梢滴進眼睛，模糊了總裁專屬電梯裡那道挺拔的背影。

通風口突然湧入大量冷氣，李艾莉的呼吸在玻璃隔斷上凝成白霧。她開始數自己的心跳，卻在數到第兩百下時聽見金屬碰撞的脆響。門外傳來雪松混着皮革的冷香，那是李蘇赫慣用的古龍水味道。

“李總？“她啞着嗓子喊，喉嚨像吞了把砂紙。

“是幻覺”她有些害怕了。手機在辦公桌抽屜充電。

"李蘇赫，你在哪啊？……"腕表秒針跳動的微光掠過她潮濕的眼睫。李艾莉下意識往後縮，後腦勺撞上冰冷的瓷磚，疼得倒抽冷氣。

“知道為什麼是你嗎？“門外是小朱的聲音，“因為兔子急了...“尾音消失在突然暗下的頂燈裡，“真的會咬人。“

通風口的風聲忽然變得急促，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悄然滋長，像她工位抽屜裡那株無人問津的綠蘿，正順着牆縫攀爬出蜿蜒的脈絡。

李艾莉感覺眼皮很重，84消毒水的氣味在鼻腔炸開時，李艾莉恍惚看見滿天星鬥在墜落。那些裹着寒霜的星子擦過她僵直的指尖，在視網膜上拖出淡青的尾迹。她試圖蜷縮腳趾，卻隻感受到某種鈍重的麻木，像是有人将她的雙腿浸入了液氮。

“叮——“

金屬門鎖扣合的聲響突然刺穿混沌。李艾莉猛地睜眼，發梢凝着的冰晶簌簌落在鎖骨。中央空調出風口正對着她單薄的襯衫，顯示屏猩紅的“10℃“在幽藍壁燈下泛着血光。

這是策劃部新改造的冷藏式衛生間，此刻卻成了鐵籠。

“小朱？“她拍打門闆的動作扯裂了指甲，血珠濺在磨砂玻璃上，蜿蜒成細小的溪流，“别開這種玩笑！“

回答她的是高跟鞋敲擊地磚的脆響，由近及遠。李艾莉突然想起半小時前茶水間的對話。小朱端着骨瓷杯倚在咖啡機旁，新做的水晶甲刮過她頸側：“聽說李總昨晚又為你訓斥了财務總監？艾莉真是......特别的存在呢。“

手機在工位充電。李艾莉将凍僵的臉頰貼上瓷磚，寒意順着顴骨鑽進顱腔。她看見自己呵出的白霧在鏡面凝結成霜花，那些棱角分明的冰晶像是李蘇赫冷峻的眉眼。

一周前暴雨夜，她抱着淋濕的企劃書縮在總裁電梯角落。西裝革履的男人按下B2鍵，白金袖扣在她模糊的視野裡折射冷光。“哭夠了嗎？“他的聲音像淬火的鋼，“如果眼淚能換投資，我現在就給你建個水庫。“

“在我的公司，被員工打了，還有比你更笨的女人嗎？你是豬啊，不知道叫保安，不知道打我電話？……”

此刻李艾莉的睫毛開始結霜。她摸索着擰開洗手液瓶蓋，淡粉色液體在掌心凝成膠狀。當體溫計跌破35℃時，她突然笑出聲——李蘇赫此刻大概正在頂層會議室聽彙報，永遠不會知道有個笨女人被困在冰窖般的衛生間。

金屬桶翻倒的聲響驚破寂靜。李艾莉渙散的瞳孔映出保潔員灰藍的制服下擺，那人領口别着的栀子花胸針正往下滴着露水。

“作孽哦......“帶着方言的驚呼裹着熱毛巾敷上她青紫的額頭。李艾莉想要道謝，卻隻發出幼貓般的嗚咽。視線最後定格在對方袖口暗紅的污漬，像幹涸的血迹。

再睜眼時滿目雪白。心電監護儀的電流聲裡，她聽見熟悉的雪松香在逼近。李蘇赫的陰影籠罩病床，阿瑪尼高定西裝的褶皺都透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