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蛛網黏在鼻腔。李艾莉數着吊瓶裡墜落的水珠，第三十七滴時聽見金屬器械相撞的脆響。

“别動。“

溫度計抵上鎖骨時帶着涼意，她下意識向後縮，卻被按着肩膀陷進蓬松的枕頭。黃澤的拇指擦過她耳朵，醫用橡膠手套特有的澀感在皮膚上拖出灼痕。監護儀的藍色熒光裡，他眉骨投下的陰影恰好遮住瞳色。

“38.7℃，比三小時前降了0.3。“鋼筆在病曆卡上劃出沙沙聲，腕表折射的光斑掠過她搭在床沿的手，“護士說你不肯吃退燒藥？“

窗外的雨還在下。李艾莉盯着他白大褂第二顆紐扣，想起昏倒前最後看到的畫面——黑色傘骨劈開雨幕，男人袖扣上的鷹隼紋章刺破灰蒙蒙的天際。此刻那隻鷹隼正蟄伏在胸牌邊緣，“黃澤“兩個字被廊燈鍍成暖金色。

托盤裡的玻璃藥瓶突然輕顫，走廊傳來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響。黃澤轉身時帶起一陣風，百合花束的甜香突然變得刺鼻。李艾莉看着鏡面牆磚上映出的身影：珍珠母貝手包，貂絨披肩，還有永遠挺括如新的人造毛領。

“小莉啊，後媽給你帶了——“

“清粥鹹菜不适合高熱病人。“黃澤截斷話音時鋼筆正點在營養配餐單上，筆尖在“花膠魚湯“幾個字下洇出墨點，“張女士，您女兒需要優質蛋白，不是隔夜腌蘿蔔。“

保溫桶擱在床頭櫃上發出悶響。李艾莉看見後媽新做的美甲在桶身留下月牙形劃痕，水晶甲片折射着病房頂燈，像十把淬毒的匕首。

“黃醫生倒是熱心。“貂絨披肩滑落半幅，露出Gucci當季新款絲巾，“我們小莉就是招人疼，連素昧平生的醫生都...“

監護儀突然發出短促的蜂鳴。李艾莉感覺手背一暖，黃澤的掌心隔着醫用手套覆住她紮着留置針的皮膚。他的體溫透過三層乳膠滲進來，像冬夜裡突然燎過荒原的野火。

“現在是查房時間。“他按響呼叫鈴的動作帶着火藥味，“家屬請到外面等。“

百葉窗漏進的夕照将人影切割成碎片。李艾莉數着後媽高跟鞋遠去的節奏，直到那聲音徹底湮滅在電梯提示音裡。黃澤正在調整輸液管流速，金屬滑輪咬合聲規律如鐘擺。

“你睫毛在抖。“

棉簽蘸着碘伏擦過針眼時，他突然開口。李艾莉慌忙眨眼，一滴淚砸在虎口，燙得她瑟縮。消毒櫃嗡嗡作響，空氣裡漂浮着棉絮般的寂靜。

“哭什麼。“他扔掉棉簽時手套發出脆響，“為那種人？“

暮色漫進病房時，黃澤白大褂的輪廓漸漸模糊成剪影。李艾莉聽見他翻閱病曆的紙張摩擦聲，混着窗外漸起的蟬鳴。當最後一絲天光被夜色吞噬，他突然合上文件夾。

“家政阿姨六點會送炖品過來。“

“黃醫生...“李艾莉攥緊被角，醫用紗布的紋理硌着掌心，“您不必...“李艾莉一改當初認為他輕浮的印象，對他心存感激。

“我姓黃名澤，三十一歲，哥倫比亞大學醫學博士。“他起身時帶翻椅子，金屬腿與地磚碰撞出清越回響，“現在你知道我不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了。“

監護儀的藍光在他側臉流轉，李艾莉終于看清那道隐沒在鬓角的淡色疤痕。像是被什麼猛禽的利爪掠過，又像是被歲月精心雕琢的裂痕。

走廊忽然傳來推車轱辘聲，餐盒碰撞的動靜裡混着年輕護士的輕笑。黃澤解開領口紐扣時，她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烏木香，與十二小時前籠罩她的氣息重疊——那時暴雨如注，她昏倒在公司旋轉門前，額角貼着的大理石沁涼如冰。混沌中有雙手托住她後頸，昂貴的西裝面料摩挲着臉頰，袖扣上的鷹隼紋章烙進滾燙的太陽穴。

消毒水的氣味在病房裡彌散，李艾莉望着輸液管裡緩慢下墜的水珠，聽見皮質手提包摔在鐵質床頭櫃上的悶響。

“黃澤這樣的普通醫生，也配進我們李家門？“繼母塗着绛紫色甲油的手指劃過果籃包裝膜，塑料紙發出刺耳的嘶啦聲，“看看這寒酸的蘋果，表皮都皺了。“

李艾莉的指尖陷入純棉被套，消毒過度的布料帶着粗粝的質感：“黃醫生隻是來查房，順便送些水果。“